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下(6)
他满身鲜血,浑身污浊。季瑛方才尝试着将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运用到那位已经疯疯癫癫的老陛下身上,效果出群,但他在离开时,却感到一种对自己难以言喻的厌恶。
楚怀存抽出空着的手指,碰碰他的嘴唇,季瑛便停住了。
“你一直没有变,”
楚怀存说,“最核心的那部分从来没有。渊雅,我希望你可以相信这点。我不会想要你变回什么样子,因为某个过去的形象是不存在的。在我眼里,你一直只是你。”
季瑛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狼狈地转移话题,担心接着听楚怀存说下去,他可能会忍不住带上一点哽咽。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坚决。
“还有你,楚怀存,”
季瑛说,“权倾朝野、势焰滔天的权臣,老皇帝简直要恨死你了。如果我……在我揭开真相,恢复过去地位的时候,我若还要当一个问心无愧的名门长子,就不可能和你站在一起。我该为未来坐在龙椅上的某个皇帝杀掉你,这才是正确的。”
他试图让自己这句话听起来带点威胁的力度,但话音中模糊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楚怀存继续用那只没有被攥住的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觉得自己在抚摸一只湿漉漉的动物,毛皮漂亮,它是危险的,但是甘愿在自己面前温顺地摊成一团。
“但是你没有。”楚怀存轻声否定。
季瑛仿佛苦笑了一下,他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死死地攥着楚怀存的一只手,而且攥得有点太紧。他恍然松开,楚怀存便顺势握住他的手。没有用力时,这只手也在控制不住地因情绪而颤抖。
“我太兴奋了,”季瑛发现楚怀存注意到这点,于是解释道,“今晚对我来说算是复仇,我该高兴的。”
但楚怀存根本不是这么容易被骗过去的人。
“好吧,”季瑛偏开视线,他的发丝又落下来,在他的瞳孔上打下一小片阴影,“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有缓过来。刚才我真只是激动,但今晚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半的梦,或者这才是清醒的。闭上眼睛,我一时间没有办法立刻相信噩梦如此轻易地结束了。”
暗不见天日的诏狱,那些反反复复被惊醒的夜晚,敲断骨头、打碎皮肉般的疼痛。手中沾着的血,族人有意掩饰却下意识流露出的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
他紧接着说,掩盖掉声音中的那一点异样,仿佛不想等到楚怀存表达安抚: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应该杀掉我。”楚怀存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你没有。”
他接着将季瑛拼命握住的手引到自己胸口,偏上一点的部位有伤,但也是心脏所在的地方。
“渊雅,”他轻声说,“你做的很好。”
“我凭什么去死?”季瑛怔怔地盯着他,半响才松了力气,满不在乎地对他一笑,但眼泪却从潮湿的眼眶中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凭什么让我把你亲手杀掉?我才舍不得,用了这么久你才喜欢上我。即使现在的季瑛满身污浊,名声败坏,比不上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蔺公子。但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楚怀存凝望着他,替他擦拭掉连缀的泪水。他哭的突然,却又像是忍耐了好久,才终于在弥漫着血腥味的夜晚过后终于得以落泪。他满脸都湿漉漉的,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我才不死,你也必须活的好好的。”
季瑛哽咽着咬牙切齿,“我不遂他们的意思。”
楚怀存低声道:“嗯。”
季瑛又说:“先帝膝下,除了今上,唯有远贬岭南的平王一族。平王二子,不堪大用,但天下人偏觉得有那点血脉才配得上荣登大宝。怀存,你当然可以支配东宫,拥兵自重。但你将永远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明明是在警告自己危险的境遇,楚怀存却勾起嘴角,对他笑笑。平日冷若冰霜的人微微带上一点笑意,最是叫人神摇意夺。
“我不要你声名狼藉,也不要你死。我不怕撒谎,我说的谎已经够多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能做一个明君,只差足以让天下信服的名分。既然如此,此前种种,都将变作你的砝码,”
季瑛被蛊惑了般,垂下眼眸,一点点感受手心相贴的地方,脆弱的心脏跳动时的微微震动,
“怀存——不,陛下,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们在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足以让季瑛感到安心。楚怀存清楚,季瑛的内心比任何人都强大,所以就在这静谧的、无声的一隅,他纵容着对方,安抚着他,看着季瑛一点点修复自己的伤口。
最后,对方再一次对自己弯了弯唇角。
“就是这样,”
季瑛非常轻地抱了他一下,似乎担心牵扯到他的伤口。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今晚大部分时候我都真的很愉悦,只是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怀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怀存思索了一下,倒真的想到一件还没有解开的谜题。
“先帝遗诏,”他开口,“真正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季瑛恍然地看着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同楚怀存解释这件事。
“其实我本来打算提前和你说清楚我要做什么,”他说,“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至于先帝遗诏,这件东西是一切的开端,陛下心心念念了十几年,仿佛他枕头底下的毒蛇,睡梦中的诅咒。不过,他从来不曾相信的那句话才是真相。”
楚怀存做好了听一个秘密的准备。
但是季瑛却摊开手:“根本没有这样一份诏书。”
根本没有这样一份诏书。先帝在临死前枯槁的灯火下辗转,他感到痛苦,生命走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而他全然信任的忠臣守在床边,准备好忠诚地按照他的命令履行一切。这时他想起他的太子,他亲生的儿子想要杀死他,伺机而动,就像一匹豹子。
然而是一直如此吗?
他开始想那时候太子刚刚出生,他也才登基不久。这其实是祸根,太子的年纪和他实在太相近了。太子等待了太多年,而他也开始对太子心怀忌惮。父子开始角力,他有意打压对方,而对方看向自己这个父亲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怨恨。到最后走到这一步,其实他早该意识到。他也并非毫无责任。
先帝的手颓然地垂在了床沿。空白的诏书摊开在面前,已经按下了印章,可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将要熄灭的目光移向垂手以候的臣子,最终像一个皇帝一样作下了决定。
“蔺卿,”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东宫如此,是朕失职。但朕也就认过他一个太子,若是现在改变主意,天下难免会动荡一番。他若是……他若今后为政有了什么错处,你要辅佐他,让他改好。这份空白的诏书,你收好带走,莫要留在宫中,被他看见。”
此话一出,相当于这位垂死的帝王主动放弃了最后一个战胜他的儿子的机会。
“天快要明了,”
他哑声说,看着眼前的臣子将诏令包好,才将一直守在外室的宦官叫了进来,“高长吉,送蔺大人慢行。”
蔺大人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最后一个大礼。这也是君臣间见到的最后一面。
而此后,碰巧目睹蔺家密访先帝的魏珙先生因为这件事焦虑不安,直到最后亲身前去蔺家访问,这才得知一切都是自己的怀疑。那时候的他,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巨石,准备一心辅佐新上任的君主呢?
可惜他最后却被巨石沉沉地裹挟着,沉入了青鱼湖的泥沙之中。
“所以,”
季瑛想要弯一弯唇角,却没有成功,“若是陛下什么都不做,一切都不会发生。先帝在最后一刻信了他,可陛下直到自己要面临死亡,也没有相信先帝。没有这份奏折,陛下宁可把知情的人都折磨死,也绝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这算是一种报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