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下(5)
周围的人先是哗然,随后反应过来。
楚怀存这个名字本来就能说明很多事了,尤其在他即将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一任帝王,而他的兵卒又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整个大殿的情况下。于是,人们开始争先恐后跪下,简直将要按照下跪的速度能够拟定一份加官进爵的名单一般。
人人口称陛下,山呼万岁。
而楚怀存略微有点无奈地低声对季瑛说:“我还没有登基呢。”
今夜的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必谁也没有预料到。但再长的夜晚也将要过去,等到宫内摇曳的蜡烛又短了半截,为陛下寿宴准备的佳肴也变成残羹冷酒,楚怀存才基本上在殿中将需要交待的事情说完。
他遣散了围住金銮殿的兵士,又好生安抚了带兵的镇北将军。端王、太子和七皇子都暂时被客客气气地请回府中,但实际上算是软禁。楚怀存专门给秦桑芷叫了一辆宫车,让人把他送回去,这个举动让对方喜不自胜。
而寿宴的主角,皇帝陛下则被留下来,留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
老人瞪着一双眼,扭曲而怨毒地望着前方。季瑛的脚步很轻,他踩着深色蟒皮的靴子,在静谧的宫室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老皇帝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深紫色官袍上的蛇虺对他吐了吐信子,露出森森的毒牙。
“你说了谎。”
他仍旧想要用那种威严的声腔说话,却差点被自己呼吸不畅的喉管呛到。老皇帝涨红了脸,撕心裂肺地咳嗽着,那双浑浊的眼珠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那又如何?”
而季瑛俯下身,仍旧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可是我为陛下寿辰准备的厚礼,不知陛下满不满意?”
*
季瑛走进屋中时,楚怀存已经在等他。
方才是楚怀存一身血腥味,现在他已经换了一身不染尘埃的雪衣,而现在,季瑛的脸上带着一点诡秘的笑意,身上的血却还没有弄干净。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刚从审讯司出来的那种心狠手辣的奸佞之人,不过楚怀存对他具体做了什么并不特别在意。
反而是季瑛看到他时,脸上的表情忽然茫然了一瞬,随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褪去。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紧,惶恐到近乎有点失态地伸手:
“你受伤了,”
他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严不严重?我该早点让你、让你……”
季瑛飞快地拆开了楚怀存雪白的衣襟,看到里面已经换好药包扎起来的伤口。原本只是箭伤,但楚怀存后来还十分冒昧地拿着一柄剑大杀四方,所以就变成了更为严重的撕裂伤。季瑛盯着它看,似乎想要用眼睛一点点描摹出纱布下面的伤口。
楚怀存成了先有些受不住的人。他抓住季瑛的手腕,季瑛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担忧地看着他的动作,就好像忽然把楚怀存当成了一个玻璃做成的病患。
“没事,”楚怀存说,“只是小伤。”
“它看起来不是小伤,”
季瑛反驳了一句,发现自己笨口拙舌地说不出话来。他小心翼翼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动作,恨不得伤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即将上任的陛下那双冰雪般的瞳孔盯着他,那目光里带上了一些更为柔软的、有点撒娇般的委屈意味,那是受伤的人清楚地知道面对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自己的伤看作小事的人时会露出的表情。
“你先别管这个,”
楚怀存垂着眼睛,按住他的手腕,低声说:“我想现在我该先亲你一下。”
楚怀存吻他的时候,身上除了惯常的香薰味,还带着未被抹去的血腥味和更为浓烈的草药味。季瑛被吻得呼吸断断续续,又因为他方才表现出的一点脆弱而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不仅比往常还要配合,而且耳畔染上了一片擦不去的绯红。
两人一时都有些心神摇动。
现在他们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实话说,甚至比一切没有摊牌时还忙上几分。但忙里偷闲总是很必要的,何况今晚的惊心动魄已经结束了,那些被翻起的秘辛,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都已经尘埃落定,现在正是爱人之间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清算这一切的时候。
“你说了谎。”
楚怀存说,这是一个陈述句。
“没错。”而季瑛觉得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关键是让人相信。让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得出的结论,他们窥见了秘密,于是得到了满足。这是……非常必要的。”
他停顿的那一下,楚怀存轻轻碰了碰他的掌心。于是他不算很平静地领会到了对方的暗示,知道自己真正要解释的到底是什么。他于是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撞见楚怀存的目光,也像是被照亮得没有半点隐瞒。他想要弯一弯唇角,却失败了。
季瑛放弃假装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并不容易,对楚怀存来说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
“你明白的,”
季瑛哑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是黑色的衣裳。”
*
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弥天大谎往往起于毫厘,一个巨大的谎言,更需要补充无数细节的纹理。季瑛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他对所有人讲的那个版本的故事里,有许多的细枝末节,这一切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事实:奏折里讲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因为蔺家确实这么做了。
楚怀存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季瑛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霁月光风的世家公子才穿着一身雪衣,温文有礼,身上带着清雅的熏香味道;而楚怀存那时候被独自跑去不知道哪里见朋友的师父落下,少年独自行走于江湖之中,穿着方便结实的黑衣,裤脚处还绑着一把刀子。
既然楚怀存为了一个人,用漫长的时光把自己改变成白衣凛冽的权臣;那么那个人就不可能忘记,初遇时眼神明亮又锋利的少年穿着什么样的衣裳,剑光如何窄窄地照亮了黑衣的一角。
楚怀存听见季瑛这么说的时候,基本上就断定了对方暗示他的内容。
所以他在念接下来的奏折时,可以称得上不动声色。天底下大部分得知自己有皇室血脉的人,大抵都会喜不自胜,觉得这是砸在自己头上的馅饼。皇家的血脉流在普通人的身体里,似乎也就让他高贵起来,例如太子,例如平王世子。但楚怀存绝对不在其列。
也就是说,他身上压根没有一点皇室的血脉。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曾经有一个算得上幸福的家庭。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他的记忆一点也没有模糊。先帝或许在民间留下过什么血脉,但他可能已经成为了街头巷尾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而楚怀存,他一点点走到连陛下都忌惮的狼子野心的权臣的位置,可没有半点“高贵”血统的功劳。
“这是一个谎言,”
季瑛盯着他,某些阴暗的、蜘蛛般的情绪似乎又钻进了他的瞳孔,他把楚怀存碰了碰他手心的指尖攥紧,这才接着说,
“我知道你不是,但那又如何?楚相不知,我这些日子简直觉得我疯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想我要做的事情,只觉得这是一个最胆大妄为的疯子才会给出的答案。但是我不后悔。”
他沉默了一瞬,又慢慢地、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楚怀存安抚般地“嗯”了一下,缓缓地摸了摸季瑛的头发。在仍旧潜藏着一点燥热的夏夜里,他漆黑的头发有一种冰凉的触感。
这不是蔺家长子应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篡改先帝遗诏,或者在皇室的血脉里硬生生加进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这件事差一点就能赶得上老皇帝弑父了。世代清名、舍身为君的蔺家出不了一个做出这种决定的人,但是季瑛却可以。
季瑛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
“怀存,”
他温和地说,“如果你没有找到我,你知道我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吗?我现在满身污名,好不容易有了鸣冤的机会,但我现在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我回不去了。我没办法骗自己我还是那个端端正正、身如明月的人,那么为了蔺家的名声,我应该去死才对。我想过很多次,在我揭穿陛下以后,我唯死以报,而且必须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