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下(2)
以天子为质,逼宫于金銮殿前。此时的朝中,就连几位骂得最凶的骨鲠之臣此时都偃旗息鼓了刹那,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开口。
“楚相方才的意思是,”那是个历经两朝的老臣,他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来为季大人作证的?作得是什么证,难不成季大人真是……”
楚怀存将剑尖朝下,看起来像是打算往季瑛那边走两步。他低声唤道:“渊雅。”
“嗯。”季瑛唇边还含着笑,“我没事。”
“渊雅”这个名字一出,连那个老臣都没话说了,只是仍旧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人群之前那个裹在深紫色官袍中的身影。楚怀存不可能说谎,或者说,他没有说谎的必要,也不可能为了说谎处心积虑地假造一个这样的身份。
这并非楚怀存的风格。
什么是楚怀存的风格呢?
拿着一柄剑见人杀人,见神杀神地闯进宫中。
楚怀存接着说,他的语调很稳:“在座诸位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楚某便没必要再隐瞒。只是希望诸位知道,我面前的人十年前不姓季,而姓蔺。我已经被算作是蔺家的人了,他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长公子。”
季瑛听到“我的长公子”的时候,手还是克制不住地动了动。可惜陛下的脖子上已经不适合留下更多刀痕了。他掩盖住自己眼中泛起的血腥味,再次掀起眼皮,言简意赅地说:
“是我。”
那个站出来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说:“蔺公子……蔺公子的书画十三年前便名满京都,某家中便还存有一副丹印‘渊雅’的画,画的是——”
“舟山晚照图。”季瑛连停顿也不曾有,仿佛这一切曾深深地刻在他的血肉中,“诗题是《晚梅》,永安三年小碧水亭的诗会上拿出来的。”
对方忽然有些老泪纵横,忙用手掖了掖,点头道:
“是,是。公子所画的梅树冰魂雪魄、高风劲节,某这些年常常可惜有这等风骨的少年英才,就这么随那场盛京的大火去了。如今,这也算是……算是……”
他说着说着,终于留意到陛下脸上浮现出的几欲噬人的神色,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
人群再次小小地沉默了片刻,人们正在估量着楚怀存说话的分量,或者估量一个被楚怀存称为长公子的季瑛,他此时身上承载着什么样的力量。季瑛本身一无所有,他只是陛下座下养的一条狗,做的事堪称肮脏龌龊,手头却分明没有多少实权。
但是,就算他们不愿意信,此时也不得不信。
何况楚怀存方才的一声“长公子”,却把自己放在了蔺家家臣的位置。
虽然季瑛看起来已经够疯了,但楚怀存面上云淡风轻,疯的程度显然比起他来说一点也不少,他为了证明季瑛的身份,带着不计其数的兵卒将金銮殿团团围住。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若说是只为一人,那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诸位可相信了,”楚怀存颇有耐心地说,睫毛微微动了动,仿佛一片薄薄的雪花在融化,
“当然,我还能找出其他的一切证据,比如活生生被陛下监禁了十余年的蔺家人,或者我追查了蔺家十余年逐渐攒下的势力,又或者宫中愿意为渊雅作证的人。不过,已经演变到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妨把事情变得清晰一点。”
此时,他剑上的血迹仍未干透,殷红的血珠接续不断地向下滴。
楚怀存微笑起来:“还有人不信么。”
权势就是最好的利器,而在权势之上,是人舍弃不掉的一点贪念,尤其是对这帮大半都很惜命的文武百官。何况事实又足够清晰,敏锐的人则已经捉到了重点,从“被陛下监禁”这几个字,脑中闪过不知多少个念头。
陛下不能抬起脑袋,但他显然已经气急败坏,就快要昏死过去。他拼命地抬起手,像是要表达些什么,而季瑛全部收之眼底,仿佛很惊讶地说:
“陛下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一边这么问,一边轻轻地将刀刃从这头移到那头,冰冷的刀锋在脖颈处最脆弱的皮肉移动,逼出陛下一阵含混不清的惊声。季瑛眨了眨眼睛:
“是指您囚禁蔺家人十几年的事,还是您残害忠良、屠戮无辜的事?”
陛下那只浑浊的眼睛疯狂地转动着,想要制止些什么,但无济于事。因为季瑛已经平静地盯着他,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明白了,陛下是想要承认这件事……承认先帝的死和您有关,您为了提前登上皇位而害死了先帝,生怕先帝临死前留下新的诏令,便要把所有知情者赶尽杀绝。”
“你竟敢……”
人群中最开始鸦雀无声,随后一片哗然。年轻一点的大臣沉不住气,此时已经开始大声呵斥,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此时站在他们面前,控告皇帝陛下的,正是一个消失了十余年家族所剩无几的一点遗留。
“陛下总不能说,我现在变成这样和您无关吧。”
季瑛的笑容在皇帝面前犹如鬼魅,他轻声说,“十年前的我想象不到有一天我要在哪个人面前卑躬屈膝,祈求一点怜悯。陛下认为我应该感激你,因为这是我求来的,但这岂非尤其不公么?你不信蔺家不知情,为了审出先帝遗诏的藏匿之处,你活活逼死了我的父亲,把我的幼弟沉入江中,前朝的魏老先生只是因为对此事稍有困惑,便惹来杀身之祸,还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多疑而惨死。直到这些年,你觉得这个噩梦是时候结束了,不是吗?皇子年纪渐长,你开始走先帝的老路,所以你开始忌惮……”
他的称呼从“陛下”到“您”,又从“您”到赤裸裸的“你”。
不过这样的变化对于一个挟持了皇帝的人来说,完全不算过分。楚怀存心里这样想,全然不顾自己对季瑛的滤镜有多重。反正要是江湖人士,现在估计连“老匹夫”都喊上了,可见季瑛算得上十分理智,十分克制。
理性又克制的季瑛此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阴森幽暗,透露出一股戾气。
“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他看着陛下的眼睛说,“你要的当然是证据。但您难道认为,我经营了这么些年,连宫中的形势都做不到完全看清么?”
随着季瑛的声音在殿中缓缓响起,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这是魏珙先生在死前留下的遗言,用的是当年来朝贡的胡人语言;这是当时的记史;当年的宫人也可以来作证,为陛下提供毒药的,是江湖中一个云游的术士。”
季瑛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手势,一个人便被推到了楚怀存的阵前:“我想陛下还有些印象。除了您用来杀死先帝的‘九味散’,您还向他买了一种叫‘半面妆’的毒。”
陛下的眼睛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忍不住向面前的文武百官投去哀求的眼神,似乎想要从他们眼中找到一点天下之主的尊严。倘若他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君主,即使犯下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过错,恐怕也会得到史书的粉饰。但他不是,而使他大权旁落的元凶就在一边冷冰冰地看着他。
楚相适时地点评道:“听起来,陛下可真是蠹国殃民,贻害无穷。”
就像是他能够以蔺家遗留之人包藏祸心为借口将楚怀存一网打尽——
现在楚怀存带着不知道多少兵甲堵在门前,就连天上的云似乎都映出了铁甲黑沉沉的颜色,而季瑛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两朝之间彻底改朝换代,仇恨都在情理之中,何况一朝天子的更迭,也不过是几十年,若非那时人们还没完全把先帝忘干净,他也不至于……
“嗬……”他的喉咙里挤出一点表达语气的余音,眼睛不甘地看着空中。
“你觉得不甘心?”季瑛轻蔑地笑笑,他的眼睛对上皇帝的眼睛,仿佛刀锋般锋利,令陛下都不禁略略移开目光:“我难道又甘心?在诏狱里待得岁月长了,有时我会忘记我是人还是鬼。若我是人,你怎么敢如此摧毁、打压、击碎一个人浑身上下的骨头?若我是只鬼,那陛下也算是报应到头了,养鬼可不比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