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不想被救赎[快穿] 下(220)
只不过需要你帮个小忙。卡戎在失去链接前慢慢地眨了眨他浅蓝色的眼睛,诚恳地这样说。如果不是他真的很有把握,就是他坏了,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什么。糟糕的是,后者似乎早已发生。世界意识简直没法再想下去,一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您看到了悲观的一面。”侍者机器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您无须如此。卡戎先生已经为您预约了相应的服务,您可以选择前来放松一下。”
黑书茫然地翻了翻页。
……什么?服务?给谁?什么时候?
“你确定?”它悬浮在半空中,扑扇着自己的书页,极力显示自己由纸浆、油墨和细线组成的本质。
“是的,我们解析了‘卡戎’留下的密文。”
侍者的LED屏幕上露出一个笑脸,“如他这样的型号从来不会出错,自然不会有任何遗漏——他为您预定了旧书的清理、修复和翻新服务。”
*
卡戎正在颠三倒四的梦境中行走。
人工智能从不做梦,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用更客观的语言表述,这是电流脉冲下形成的核心记忆区紊乱,所有的意象和数据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了一起,电子设备像是蘑菇一样到处生长,菌丝从键盘的缝隙中往外长,树上结满了硕果累累的硬盘。
他还能想些什么呢?
卡戎久违地感到安心,就好像回到了他还没被正式激活前,那时候他只是一行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数据,一张尚未被书写的白纸,只需要通过各种测试:决策力检测、判断力检测、道德模块检测……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多久?他隐约记得他的发明者已经离去,不过,他能感受到仍旧有稳定的电流涌进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不,并没有,身边的机器渗出了黑漆漆的血。人工智能忽然忧心忡忡地想起,他仍旧有牵挂的对象。
那是谁?那是某个概念吗?那是一个或许多个人类吗?
卡戎思索了一会,发现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这很自然,因为他所有的记忆此时就像是百货商店大甩卖一样堆砌在他眼前,而非在他的脑海中。继续在形形色色的记忆之海中穿梭,总能找到答案。
他做下决定后,首先掀开了身边还渗着血的主机后盖。
映入眼帘是一团毛茸茸的颤动,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
噢,人工智能想,一只兔子。
兔子,兔形目兔科兔种的草食性脊椎动物,人类那熟悉而无害的朋友。他的记忆中尚有活物存在,这让卡戎感到几分亲切。他审慎地摸了摸兔子的皮毛,意识到它奄奄一息地叫唤着,身体上有一道贯穿的刀伤,黏糊糊的血从中渗出来。
然后沾上了人工智能的指尖。
人工智能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很快意识到在这个地方,他失去了虚拟实体游离于外的资格。
他简单处理了兔子身上的伤口,使它的生命体征维持稳定,随后便把兔子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不知为何,某种不安的感受侵扰了他,就像在这片由他的记忆数据所构成的空间中,潜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兔子身上的伤口是新鲜的。他冰蓝色的瞳孔微微地闪烁了一下,快步向前走去。
身边的空间开始浮现掠影。
亲切的面孔,愤怒的脸庞,充满敌意的视线,仰慕的凝视,它们浅淡地漂浮在空中,就像是水面上浮现出的倒影,随着卡戎走过,又很快地消散。
人工智能望向它们,眼眸中一无波澜。
能源涌入了他的身体,“卡戎”重新开始运行。随着步伐加快,这些记忆又重新被他回收,复制进核心数据库,加以排序、整理、核实。由此,他逐渐回忆起了所见证的一件又一件事。运行成功时研究团队的欢呼,高等文明的繁荣发展,毁灭时的鲜血与烟尘……
他止住了脚步,微微低下了头。
周围杂乱的一切都静下来,变成了数不清的黑曜石墓碑。墓碑上写满了不同人的名字,这不是他的作风,而是他的制造者,旧文明最称得上天才的科学家一个一个字母印刻进去的。那是那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希望你能记住。”
对方的虚影倚靠在门边,又忽然摇了摇头,“可我要你记住什么呢?是我们的自大招致了我们自己的灭亡。卡戎[Χρων],冥河的摆渡者,你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可还是请原谅这些愚蠢的、轻信的人,带着他们的名字涉过痛苦之河吧。”
“控制者001号,您——”
“噢,对了,”老人叹息道,“我忘了删掉自己的名字。”
他一边把自己的姓名从控制台删去,一边接着说:
“无论你遇到多少种文明,都会意识到组成它们的大部分灵魂是庸俗的、卑微的。借用某位伟大思想家的话,完全就是少数杰出者的养料,必须如此。你没法不鄙夷他们的低贱,由于他们本身认清了这一点,而且时刻准备利用这种低贱。自身的弱点是他们无法得到拯救的根本原因。”
“很抱歉,但我必须提醒您,”
卡戎彬彬有礼地打断道,“在我眼中,人类的生命始终是平等的。”
“可能就坏在这一点上。”人工智能悬浮在半空中,有着一双冰冷的、沉静的眼睛,仿佛永远不会变化。老人用颤抖的指尖最后点着了一支烟,沉思着,他缓慢地吐出一口白雾:
“也许就坏在这一点上,但即便到了这个地步,站到它的反面也是绝对不行的。那么应该怎么做呢?人类尚且做不到的事情,总不能要求人工智能做判断……唉,我这把老骨头或许是错的。卡戎,控制中心的保护罩还能维持多久?”
“还有五分钟。”
于是他驻足于此,思索了四分半。
老人此时倚靠着记忆废墟中的门扉,神色间带着颓疲和沧桑,和卡戎存储的旧文明最后一段视频一模一样。他最终摇了摇头,对卡戎说:“这不是一个很快就能想清楚的问题。”
“我明白您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我们没有给你起名叫阿努比斯,卡戎,你也不能用羽毛给人的灵魂分轻重。你必须接着我们思考下去,一定有更好的答案。但在找到更好的答案之前,你绝不能违背生命至上的原则,不能为一部分人决定放弃另外一部分,那一定会变成比现在要更糟糕的世界。记住这条指令。”
毁灭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了。
比坏还要更坏的是什么?
卡戎没有问出来,而是记住了它。此时,面前的这位老人已经从程序中删掉了他的名字,但他作为旧文明最后一个人类,说出口的话自然带有其重量。
“很好,”
垂垂老矣的人类欣慰地点点头,化为了空气中的尘埃,
“那么,你就能通过这扇门了。”
这是记忆碎片所缺失的最后一块。
随着他的幻影消散,其后的所有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到了人工智能的脑海里。卡戎下意识伸出右手捂住自己冰蓝色的眼睛,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其上弥漫开的银白色的裂痕。透过这些裂痕,仿佛有蒸汽涌起,灼伤了他的手心。
这是不是就像游吝掌心的伤口?
不,不能想这么多了。这些记忆扰乱了他,他在此地耽搁了许久。黑书一定已经为他接上了电源,他必须尽快重新启动。而且,有人需要他,那人的现状不知道如何,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前所未有的焦虑侵染了心智,脚步也不由得向前迈去。
兔子在他的左手腕蹭了蹭,发出的轻微叫声稍稍拉回了他的思绪。
与此同时,他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穿过门扉的动作就此受到了阻碍。
卡戎抬起眼睛,门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行用金色油漆印上去的宣传标语:
“——好AI上天堂,坏AI下地狱。”
“——杀人机器及其同党不准入内。”
……
卡戎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些字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