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 下(31)
秋扎图在前开道,领着刀营,淌着脚下血河一点点的从城门洞内挤进城,而他们的身后,是阴沉着脸的凌湙,明光铠上血迹斑斑,叫这惨然的月色一照,更如诸天降临的神魔一般,对世人怜悯的抬了手。
纪立春踉跄着从城楼上滚落,杵着断刀扑通一声跪的干脆,伸长了脖子一副待宰样,吼劈裂已经哑的出不了声的嗓子里,硬挤出几个字,“五爷,纪立春,来请死了!”
凌湙冷冷的望着他,策马缓缓靠近,斩马刀刀尖抵上了他的脖子,声如九幽阴戾,“三日,三日而已,缘何连三日竟也守不住?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只多三两日我就来了?”
纪立春仰头,肿着眼泡涩声未语,而虎目怆然含泪,“是,五爷说过,只多三两日就来,可我……我……”守不住啊!
太多了,敌骑一拥而上,而己方兵将还存了各自保留实力的私心,我怎么守?我一个手中无兵的州将,空有名头而已,我根本守不住啊!
眼前的刀尖如此锋利,纪立春情绪激动之下,脖子只蹭到了一点,就破了油皮往外冒血,他感受着脖子上的泅湿血潮,忽然,眼一闭,怼着刀头就要往上撞,身边仅剩的两名亲卫见状不好,拉都拉不住,一声惊呼,“将军!”
凌湙却犹然撤刀,刀锋斜斜从他耳旁划出,割断了他散落在肩铠上的长发,声冷音沉,“以发断头,且留着你这条命,好好为全城的百姓将功赎罪吧!”
并随两州的将士默默跟在凌湙身后,对上纪立春投射过来的感激眼神,并无过多表情变化,但凡这人多顶上一刻钟,城内百姓也不会惨遭如此屠戮,哪怕他身为一州大将,在此刻,并没人就他这种身份,肯给予任何尊重。
城外战阵,败北而回的将军,有能重新来过,一雪前耻的机会,他们的胜败可以用兵家常事来开解,而守城抗敌的将军,城门破时,就该以死谢罪,终身钉在耻辱柱上,受百姓唾骂。
这是个没有谅解可言的罪名,如此,他的感激也一文不名。
对比兵将之间军衔的高低,将与将之间的鄙视链更为致命,这意味着今后的北境将官体系里,将不会再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纪立春颓然委顿在地,和身边的两名亲卫力竭的倚靠着城门楼角,望着闪狮背上的凌湙,攥着染血的长刀,一步步的站到了秋扎图前头,而他的对面,是一街被驱逐而出,束着手惶然惊恐的城内百姓。
凉羌铁骑数万兵马被堵在城内,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抢掠百姓,仍觉不过瘾的敌方兵将,这些被驱逐出的百姓,原该是他们的俘虏,被带往族地为奴,如今驱做马前卒,亦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败方城内的百姓,猪狗一般的存在,能有幸成为他们的马前卒,该当以此为荣,死得其所。
并州北路军跟来的将军王鹏,随州军将领方为超顿时脸现愤概,激动的拔刀拍马要带人抢上前去与敌骑一较高下,然而两方中间的百姓,却成了他们冲杀的阻隔之力,没有人敢对着他们直撞而去,生生勒停了马足,瞪着急红的双眼,看向嘻笑着拿刀抵着百姓的敌军将士。
凌湙提着滴血的长刀,目光沉沉的望着一地哭泣无助的百姓,薄唇轻启,“我的刀很快,我手下的刀也跟我一样快,我保证,你们不会痛,看到城门洞里的那一地断尸残肢了么?我保证,抵着你们身后的每一个兵,都将受到如此对待,而你们,将成为整个凉州的英雄。”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便是王鹏和方为超都不敢信似的瞪直了眼,凉羌铁骑那边则个个皱紧了眉头,似怀疑似不信的,望着驭马咄咄准备冲杀的凌湙一方。
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不是应该派人出来谈判,以退兵为条件的,换取百姓平安?然后,眼气的看着他们带着财物女人,扬长而去。
大徵将领们素来讲究个道貌岸然,明明不屑百姓的性命,却为了不担上罔顾同胞之责,每次都会退让,咬牙切齿的目送他们离开。
这都多少年的惯例了,搁哪竟冒出个如此不讲规矩之人?他就不怕被人喷成筛子,按一个好大喜功的罪名?
一时间,两方人马俱都沉默了,望着横刀于马前的少年,似怀疑似不信的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行动力。
整个队列,只有秋扎图和他身后的刀营众人,听见凌湙的话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甲一酉一等身后数千骑,半数都配了杀伤力更强的长陌刀,此时寒光凛凛的冲天举起,与他们的主子一样,双腿夹紧马腹,一副作势冲锋样。
那些被敌兵拿刀抵着后背心的百姓,一见凌湙行止,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尽皆敛了哭声,张着通红的眼睛,突然,其中有人冲着街道中央的凌湙跪了下来,声音高亮,哽咽里带着坚强,“多谢将军搭救,如此我等便是身死,也算是能死而瞑目了,将军,请一定,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一人跪而百人跪,百人跪而千人呼,那些被刀尖驱策,当做马前卒的百姓,纷纷向着凌湙方跪地叩首,声泪俱下的求他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如此,也不枉他们为全城百姓的存活而慷慨赴死。
凌湙紧抿着唇,横刀拍马,眼神轻轻的往秋扎图方向瞟了一下,尔后,他抬高声音道,“放心,今天,他们谁也不能轻易出城,我的刀不允许,我身后将士的刀更不允许,我答应替你们报仇雪恨,你们……是不是在就义前,对我及我身后的将士,五体投地的拜一次?”
王鹏和方为超愕然的盯着凌湙,便是一地跪地的百姓也愣了一下,纪立春突然踉跄着起身,照着凌湙马屁股后头,就扑倒在地,以身作则的行了个五体投地礼,口呼,“多谢将军搭救!”
那些百姓一见,咧嘴惨然一笑,点头道,“该是如此,如此大恩,非此礼不足以示诚心,将军受得。”
说着,也学着纪立春那样,扑倒在地行礼拜向凌湙方,凉羌铁骑满脸惊奇的看着扑倒在地,以头呛地行拜礼的人,没等他们发出感慨,就听与他们对立僵持的小将军,突然轻声发令,“我边城所有人听令,上!”
马缰绳急勒,整个马身呈人立而起,头前的小将军催马起跳,一举跃过扑在地上的百姓,冲着敌阵中心处就跳了进去,而他身后紧跟着的,是他带来的士兵,个个勒马飞跃,急跳过扑了一地的百姓头上,直直怼着敌骑阵心就撞了进去。
压后的酉一举刀,冲着震惊的扑在地上还不敢动的百姓们高声催动,“还愣着干什么,往两边爬,手脚软的爬不动的,就滚,翻滚出街中心,懂不懂?快~”
那些凉羌铁骑叫这变故弄的,连忙提刀要将人质重新拽进手中,然而配了陌刀的边城军,人未到刀先至,一刀尖削的他们连连后退,为翻滚在地的百姓争取了逃命时间,而凌湙则带着人在敌阵中心来回冲杀,左右皆刀兵,喊杀声瞬时冲上了天。
他们手中的长刀,此时发挥出了大作用,以比弯刀利,比朴刀长的优势,在对砍弯刀不落下风的当口上,锋利的劈砍向敌方军将,一冲进阵心,便犹如过无人之境般,杀的周围很快堆起了垒垒尸身,血往街道两边流去,沽沽的汇成了一条腥红的细流。
王鹏和方为超张着嘴,猛然高喝,“好小子,不愧是大帅义子。”
如此急智,简直神了。
如此,两州将士趁此机会,纷纷提刀加入了混战当中,整个凉州城内的大街小巷,都有双方打斗的喊杀声,凌湙领着身后士兵,如飓风扫过般,在月色的掩映下,尽情收割敌方人头。
如此杀声震天,直喊到了天明微亮,凉羌四万铁骑,除前锋一万五从另一城门逃生之外,其余尽皆被堵在城内灭杀。
打出火气的救援兵,与回过神来的城内百姓,以压倒性的人头数,将进了瓮的敌骑杀的无归魂之处,饮恨般的倒在了异国他乡。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整个凉州城尽毁,除了前期烧毁的,后头被敌骑撞断糟蹋的,再之后两军在城内混战的,城内几无完好房屋,处处断壁残垣,百姓欲哭无泪。
命是保住了,家到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