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 下(225)
古人的宗族观念,非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可改变的,婚丧嫁娶,都需要宗族出力,一个没有宗族的人,会被视为没有根的魂,外人不接,内帷亦难修,因此,凡欲成大事者,都爱找一个绵延没断过传承的古老宗祠作依托。
凌湙就这么带着武涛,出现在了帅府治丧主理人的位置上,义子加首封的异姓王位,让武大帅的丧仪规制更添一层贵重,往来吊唁者无不感受到了主家的诚意和尊重,哪怕细节处仍有些微招待瑕疵,可看着异姓王位的加持,姿态上也显更谦卑和谨慎。
人都是趋利的,那些等着帅府大厦倾倒,想趁机上前咬上一口的家伙们,看到凌湙有如门神般守在帅府门前,几乎是立马熄了搅事的心,安安分分的吊唁完走人。
武涛感受到了城内的暗流涌动,小小年纪因为有着武大帅和凌湙的双重教导,令他有着超与同龄人的心智,观世情与人心亦有自己的见解,假以成长时日,必定是能担负得起整个武氏的荣光。
他望着府门前来吊唁的人,尽管整个并州都被兵卫们内外三层的高度警戒,可小脑袋里的弦仍绷直了提醒他,有什么情况其实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改变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意识,迫在眉睫的提醒他,以后就只有他和父亲能为这个府提供依靠和庇护了。
他仰头看着身边山般高昂可信赖的师傅,之前还有一丝对于身份定位的疑惑,现在全解了。
祖父让他拜师,父亲说这人是堪比血亲的叔父,母亲则告诉他,这是她娘家的依靠,多重身份界定了两人的关系,他并不太懂祖父一定要摆席让他拜师的用意,可看着往来吊唁者们,先于他一步的对着师傅道节哀,述礼仪,后尔才看向他这个主家孙辈,小儿玩闹般戏谑他有乃祖之风,便让他逐渐懂得了势利二字。
人走茶凉,帅府的权利交接没有什么可道处,可北境的权柄却出现了分歧,内中出了一个异姓王,有衔无封地,所有的揣测和谋略,都在武大帅倒下的那一刻迎面撞来,悲伤的表象下,潜藏着的是观动谋局之眼。
朝廷宣旨的使者,连留都未留,隔日便以要回朝秉送丧讯为由,转了马蹄奔出北境,而帅府亦有信报递送朝廷。
父亡而子继,武景同刚刚获封的世子爵,亦要重新界定,规制由朝廷发旨袭爵,将帅之位却是非袭承制,也就是说,他只能先继武大帅身上的武平侯荣誉爵,十万军统帅之称则需要朝廷另旨发布。
这中间的差别就在,前者会被架空为养老爵,后者才是实爵,武大帅就是知道朝廷从不死心,想从他手中夺兵权,这才拼了命的想要为武景同求一个保底的护身符,哪怕最后兵权旁落,有爵位在身的武府,仍不至于受人欺凌太过。
他无法预见朝廷之后的手段,怕武景同受不过压力保不住兵符,可当凌湙能强横的干扰朝事决议时,他便知道兵符的正确去处了。
古来兵解,要命的便是虎符归处,无才者得之烫手,有志者才能物尽其用。
吊唁者往来不绝,师徒二人从早至晚素食裹腹,凌湙还好,强悍的筋骨尚能维持身形不坠,武涛便显得力有不怠,站至中途便身形歪斜,只能在没人时靠着师傅腿边借力休息,至人来时再立正站直,如此硬撑三日,小小的人也憔悴的脸皮发青,嘴唇起泡。
至过第五日,凌湙便将他送回内宅,自己亲往摆放大帅的棺椁处,提了武景同到大门口,指着并州城漆黑的上空,肃声提醒,“凉羌大军正在来的路上,至多后日就将大军围城,武景同,我知你悲伤,也给了你放纵悲伤的时间,够了,你的身后还有妻儿老母,满城百姓,以及这满府今后以你为主的仆从附属,武景同,你没有时间再悲伤了,振作起来,担起你肩上的责任,而这个责任不是我能替的,你懂么?”
五日的连轴转,凌湙也熬的眼睛通红,他的悲伤不显于人前,也未露上脸面,可卷起的唇皮却透露了他背于人后的操劳,那是为着能让大帅最后一程走的安心体面,而暗地里动作后的疲惫之态。
白日他需要陪伴武涛主理丧仪,到了夜晚,全城细密防卫下被抓获的可疑人士,皆需要他过审盘根,谁的眼线,谁的爪牙,又是谁派来探查的口舌,以及最重要的兵力调防。
他忍着发红的眼眶涩声提醒,“西炎城丢失,凉王孙身死,两族联盟近五万铁骑陷进一多半,还有满城的财富,逃兵再慢,此时消息也该传进了沂阳山,武景同,哪怕他们两族事后再算秋账,也是属于内部纷争,在对于北境的攻略上,他们是一致的,相同的,就算是吵的不可开交,也不会放过这一次的趁虚而入,大帅的丧讯定会引来一场大规模陈兵,你要做好迎敌的准备,我们都要做好两面夹攻的准备,懂么?没有时间给我们沉溺悲伤的时候,我们得珍惜父亲用最后一计,为我们谋到的时间差,别枉费了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武景同瘦至形销骨立,单薄的肩背在寒风里竟显沧桑,感觉一下子就从意气风发,转变成了颓靡老者,凌湙恍然,第一次正视起了武景同的年岁,原来也已经不年轻了。
“我……”甫一张嘴,嘶哑的嗓音里便带了悲泣,“……太失败了,小五,让父亲临到去时,还要惦记着我能不能撑事,要用最后的老脸去为了我铺路,小五,为兄没有脸现于人前,更没有脸面对母亲……”
说着便苦笑着靠着门墩子滑跪而下,抱着头哀哀流泪,“我以前觉得有你在,便什么事都用不着我担心,府中有景瑟,城防有你排布,我只需要当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就好,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小五,我错了,我想错了,事实不是我想的这样简单,从父亲为你谋王位开始,帅府、北境,甚至我武氏全族,都系上了死扣,没有商量余地的,要跟朝廷对线,小五,你告诉我,父亲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被吓到?有没有气他的擅作主张?我……我这几天不敢出来,是害怕见到你被赶鸭子上架的恼火样,我没脸面对你,更不敢去面对族老的质问,我……我根本担不起全族兴亡的责任,我害怕,害怕因为父亲的这一个决定,而拖累全族陪我送命,当然……我不是,没有要怪父亲的意思,他老人家的决策肯定没错,错的是我,是我担负不起这样的重托,我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全族人的性命皆背于我身,就……就胆颤心惊的不能闭眼,小五,我……我们要怎么解开这个局面?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得了北境军民不受朝廷的征伐暴敛?我……!”
他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茫然无助,仰头看着屋檐下的白灯笼,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到眼酸泛泪,楞粗的糙汉更丑的让人不忍直视。
凌湙愕然半刻,默然无语的上前半步,倾身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猛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拍着他的肩头重重捶击两拳,“……傻缺,早就告诉过你,想不明白的事来问我就好,无论如何,在我这里都有解释,一个人瞎琢磨,看把自己糟蹋成什么鬼样子了?我还当你悲痛的不能自已呢!原来是有一半心在担心这个,蠢、太蠢!”
武景同垂头耸肩,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道,“那天我明明看你臭着脸进的门,我就知道事大了,小五,你向来不因小事挂脸的。”
所以,在封王的旨意下来后,他就没敢往凌湙面前凑,再加上父亲的薨逝,一瞬间他整个就懵掉了,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昏沉沉的跪了两天后,才感知到外界的喧闹,进而回忆起宣旨前的种种。
没有所谓的不平愤,更没有旁人猜测的那般嫉妒心起,哪怕族老背地里数次找他,问起今后帅府何去何从时,他都没有往凌湙会趁机一手遮天上想。
虎符兵权都早已给了凌湙,父亲的态度一直明朗,武景同自己也清楚帅府的走向,能平稳的移交掉这烫手的权柄,对他、对整个武氏而言,其实是一种拯救。
可他没料到的是,父亲会在最后这样推波助澜,异姓王啊,本身存在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还是个没有封地的异姓王,他就是再没才智,从小世家的教育里,就有异姓王不得善果的例子,没有例外的会被朝廷清算,除非……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