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夫(45)
公子说道:“张嘴。”
公子亲自喂药,天上掉下来再大的事都比不上这件事情了。
冬秋张嘴,苦涩的药汤入喉,他咋咋舌,呛得眼泪直流,硬生生把药闷着吞完。
许林秀瞧冬秋一脸痛不欲生的神色,笑着从食盒取出一枚蜜饯儿,甜味依稀覆盖着药苦味儿,冬秋舒服地眯眯眼,满足了,没问公子能不能再多吃一颗。
许林秀又拿一枚,喂完冬秋看这少年往日的精气神回来几分,总算安心。
“怎么发烧也不知与我说,若非发现得早,再耽误病情怕是会烧成傻子。”
冬秋嘿嘿一笑:“本来想等公子回来,等着等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哪想受寒发了热。”
又道:“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道理呀,”他一咕噜撑起身子想爬起,人很快被按回榻上。
许林秀道:“听话,你名义上虽为我仆人,但跟我六年,方知我并无这些主仆阶级观念,除爹娘外,你是我另一种意义上的亲人。”
冬秋靠着没动,半晌,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公子待冬秋真好,冬秋整个人,整条命都是公子的。”
许林秀摇摇头,用汗巾往他脑门一擦:“别烧糊涂了。”
冬秋咧咧嘴。
他忽然一拍脑门:“公子,这都什么时辰啦,我去后厨给你准备饭食。”
许林秀拉起说风就是雨的少年:“我去街上请大夫时从酒楼打包了饭菜回来,生病就无需忙活,陪我吃会儿吧。”
冬秋:“好好。”
这边主仆二人情深义重,都尉府却愁云惨淡。
任青松照旧用了一点饭就离席,冯淑眼见儿子日渐憔悴,恨不得以自己替之。
自任青松与许林秀和离后一直如此,无论冯淑如何劝慰都无果,她忧心长叹,垂泪不止:“老爷,我们真的做错了吗?”
任明世官职被革除后人不比过去风光了,有股气似乎散了,人憔悴臃肿。过去的官衔虽无实权,却是他的一份名声。
官职已无,叫他面上无光,愧对祖上。
好在儿子官位仍然保着,但也因此,任明世不敢轻易再去指责压迫任青松什么。
听冯淑一番泪言,他开口:“我怎知要如何应对?”
任明世看看洛和宁:“小宁,你去劝劝。”
洛和宁与冯淑劝过不下数次,若有用也不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冯淑依然垂泪。
半时辰后,冯淑在演武场找到任青松。
她不敢直视儿子过度削瘦导致面骨凸出的面容,叹息道:“青松,娘来看看你。方才见你吃得少,已吩咐后厨随时热好饭菜备着,若饿了立刻差人送来吃一点好吗?”
任青松练完一套才收刀:“娘,今夜我去兵营。”
冯淑见他不欲多言,忽然喊道:“青松,娘去帮你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任青松步伐一顿,冯淑哽道:“娘求他回来重新跟你在一起,你们不要和离了好不好?”
任青松背影微微一晃:“娘,林秀已经不会回头了。”
听到儿子终于和自己说话,冯淑受到鼓舞,不管这番话有多不切实际,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不会的,林秀对你有情,是爹和娘以前有心在你和他之间阻挠,所以他才恨上你。做错事的是爹和娘,娘去和他说,向他认错……”
“林秀通情达理,会理解的,他会心疼你的……”
*
傍晚,许林秀和冬秋正在清理院中落满地的树叶,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冯淑面色拘谨,强撑着挂上笑脸:“林秀,娘、娘来看你,你还好吗?”
许林秀短暂的惊讶后恢复平静:“任老夫人,我的双亲皆在许家,老夫人是何意。”
他和任家所有缘分已尽,对任明世或许会不客气,对冯淑,还犯不上用过于冷漠的态度待之。
出于礼节,许林秀把冯淑请进门,叫冬秋沏壶茶送来。
冯淑忙道:“不用那么客气……”
许林秀神色平静:“夫人,我许林秀这点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冯淑讪讪。
很快,她把手上带的锦盒递给许林秀:“林秀,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许林秀轻叹,开门见山道:“任夫人,登门找我是为了任青松?”
冯淑情不自禁地点头:“那孩子没有哪个时候不再想你啊,林秀,我求你,求你回去跟他在一起吧,好吗?”
许林秀望着冯淑,哑然。
他道:“感情并非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既选择与任家脱离关系,与他和离,前尘旧事,就不再惦念半分,夫人,请回吧。”
冯淑嘴边的笑意挂不住。
“林秀,何必这样……青松他、他没有错,其实做错的是老爷跟我,我登门向你赔礼道歉,你原谅他好不好,跟他重新过日子吧,青松他、他没有你活不下去呀……”
冯淑本以为许林秀会露出心疼不忍,不料却只见他浅浅笑了声。
冯淑:“……林秀。”
许林秀道:“夫人,你说青松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你错了,他不会,而你从始至终没有了解过他。世间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了,包括我和他,就连夫人也一样。”
许林秀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夫人再与我谈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闲话,那还是请回吧,林秀送你。”
送走冯淑,许林秀低头失笑。
冬秋差点没拿扫帚轰人,他嘴巴呸呸几声:“任家的人真像狗皮膏药,死活黏着公子不放!公子从前待他们如何,他们又如何待公子?真想赔礼道歉,叫任老爷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啊!”
许林秀伸手往冬秋脑门不重不轻地敲了一记:“好了,人都走远了,若你嫌不解气,下次再见你当面这么骂。”
冬秋讪讪,怂得低头。
许林秀道:“回屋歇着吧。”
早早回了房,许林秀无法入睡。
他内心空空静静的,不是难过,更非因冯淑认错的话而沾沾自喜。
辗转几番,许林秀合衣而起。
月色投在青石板上泛起冷清的微光,他坐在秋千感受习习清风,本以为会思绪万千,一刻钟后头脑依然处在空白状态。
许林秀添了件梅花冰纹素色外衫,拿起钱袋,沿街灯与月色交汇的街巷走去外头,身形在光影中影影绰绰。
绍城无宵禁,且治安管理很好,深夜的街头依然可见女子们挽着手娇笑同游。
许林秀本意想散步,不知为何,瞥见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酒馆,分明喝不得酒,却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绍城最大的酒馆“暗香盈袖”,卖的既是酒,又有人情关系。
许林秀要了二十两银子一壶的姑苏梅酒,在楼上靠窗的角落坐下,望月独酌。
同一时刻,桑北弥正跟几位城内新结实的好友喝得欢,忽然有人碰了碰他,揶揄笑道:“桑将军,楼下来了位美人啊。”
桑北弥酒嗝一打:“哪有美人,这最漂亮的美人俺都见过啦,没有谁比那位美了。”
见他不信,男子伸手一指:“桑将军往那瞧瞧,那位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满城皆知,跟都尉和离的那位吧,看起来温柔似水的,都尉当真不会怜香惜玉啊。”
桑北弥“咦”一声,扭头去看,还真是许林秀。
他本想命人把许林秀招呼上来,却见美人安静独酌,热乎乎的头脑一转,吩咐人给将军前去通报。
桑北弥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人虽然粗糙,却多少猜出主子一些心思的。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主子就从太守府过来了。
*
许林秀面前一暗,他露出少许不可思议,没明白重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重斐打量许林秀绯红的面颊,嗤笑:“喝酒也不找个安静的地,这儿人来人往,有意思?”
许林秀垂首,还是安安静静的品着余韵绵长的姑苏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