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夫(36)
他们很快将许林秀要的湿泥和沙子找来,几块草皮扒开的形状整整齐齐。
许林秀对他们道谢,继续埋头手里的工作。
此时许林秀衣摆和袖口都沾了少许泥水,但这些污渍无损他的风华气质,与士兵说话时,两人反倒不敢直视许林秀的眼睛。
整整两个时辰,许林秀差点直不起腰,双腿虚浮,眼睛看东西都有些花了。
他缓了口气,用布盖好东西,又请士兵帮忙抬进营帐。
许林秀双手和衣上的泥渍没来得及洗就找了白宣,白宣见他终于回来,道:“究竟准备什么需要两个时辰?”
士兵将东西照许林秀的吩咐抬到对应位置小心放好,待营帐只剩许林秀和白宣两人,许林秀微微一笑:“白先生可以揭开布看看。”
白宣被这份神秘弄得兴致颇高,他撩开布,眼瞬间睁大,再看向许林秀时,目光里惊喜与诧异交错。
“许公子……这、这是何物?!”
许林秀道:“军事地形沙盘。”
*****
许林秀原来主修设计专业,毕业以后一直没有从事相关,或者任何职业。
许家人丁兴旺,那个男人血缘下的十几个儿女,关系错综复杂,从他被领回去之前私下就明争暗斗了数年之久。
在背景雄厚且关系庞杂的情况下,人大多分成三种。
第一类人出类拔萃,拥有绝对实力。第二种审时度势,过程隐忍,蓄势待发。第三种,摒弃欲/望,做个透明的边缘人。
许林秀做了第三种人。
他毕业后陪伴在母亲身边,一心想把她的病养好。除此以外,其余时间全部用在古老的人文事物研究上。
因为这些都是母亲在神智昏疯前最感兴趣的东西,许林秀经常耐着性子反复地对她说起一件事物,一段典籍秘闻,次数多了,母亲偶尔会给他些许回应。
虽然很少,但足以让许林秀内心酸软落泪。
为此他几乎把时间都花在相关方面上,尽量带母亲接触它们,动手制作,试图唤回她。
毫无任何能力特点,不具备威胁竞争性的许林秀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
后来阴差阳错地来到异世,为了让关爱他的人安心,在任府赋闲几年,许林秀依旧捣鼓着“老本行”打发时间。
这份地形沙盘不是他第一次做,许林秀参照地势图尽量一比一还原,地图文案及文字粗略的概述皆让他尽可能的以模型展示,悉数精细地搭建构造出来。
他只有一次机会让白宣对他完全信任,所以许林秀拼尽心力,争分夺秒地做了这个军事地形沙盘。
两个时辰全心工作,耗费大量精神和体力的许林秀有点站不直,身形纤细摇晃,白宣扶了他一把。
白宣面色关怀:“许公子坐下休息。”
许林秀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喝了杯茶水。
稍微缓回口气,他看着白宣,徐徐开口:“白先生既对排兵布阵娴熟运用,想必能看到这份地势模型的妙处。先生可在沙盘上依照环境和战况形势变化,向众军展示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
白宣瞬时间哑然。
是啊,他如何看不明白这份“军事地形沙盘”的妙处呢?
许林秀把地形图还原得太好了。
沙盘上的山谷、川流、密林、狭径、平原,每一条道路,每一处细节,栩栩如生,宛若临身其境,观者可用一种独特的视角总览全局。
白宣压下内心的澎湃,这种作战运兵的方式闻所未闻,许林秀向他描述的那一番话,险些令他在人前失态。
见状,许林秀淡然含笑。
白宣平复心绪,哭笑不得道:“让许公子见笑,这份军事地形沙盘实在太令白某惊叹,敢问许公子师承何处?”
许林秀态度模棱两可:“从一些野史杂籍上无意间习得,若白先生满意,可否安排我跟将军见面?”
白宣道:“实不相瞒,将军今日不在营中,我明日向将军禀告,届时再请许公子与将军见面如何?”
许林秀微蹙眉心。
白宣似看穿他的忧虑,继而开口:“我保证许家的人不会有半根毫发受损。”
得白宣保证,许林秀暂时安心。
白宣道:“时候不早,许公子身子若不舒服,此刻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安排马车送公子入营可行?”
作为为将军出谋划策的军师,白宣慧眼识珠,求贤若渴,看中了许林秀身怀的才能。
自祁国建立他一直致力于招揽贤能人士,许林秀在两个时辰内做出让他见所未见,精细传神的军事地形沙盘,断然没有放人的道理。
至于许林秀和将军见面后想做什么,就不在白宣干涉的范围内了。
以他看人的眼光,许林秀定还藏有使得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
酉时已过,微雨如酥,天色渐暗。
许林秀正准备走出营帐,白宣唤道:“许公子请留步。”
他闻声回头,迎来的白宣向他递出一把洇染成烟青色的油纸伞。
白宣笑道:“许公子身体单薄,当心受了风寒。”
许林秀已有发热的症状,许家的事情没解决他还不能倒下,未作扭捏,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多谢白先生。”
一袭浅色素雅的衣衫隐在烟青纸伞下,款款从雨雾中远行。
白宣目送许林秀离开,无端叹了口气。
*
接送的马车停在军营大门外,冬秋早早就候着。
他见自家公子出现,忙小跑把人扶上车,道:“公子吩咐的事情冬秋办好了,院子选在如意巷,临水而建,四周清静,屋里头前不久吩咐人打扫过。”
许林秀揉了揉疲倦的眉心,靠着背垫没说话。
冬秋渐渐止声,没惊扰顷刻间睡着的公子。
院子是两院四房的结构,许林秀到新落脚的地方后没心情细看,匆忙沐浴喝了碗汤倒头睡觉。
这几天他实在太累了,事情接踵而来,夜间失眠多梦,梦境光怪陆离,再睁眼,人昏昏沉沉的。
冬秋扶他,许林秀刚要起身,后脑一重,险些又栽回床榻。
冬秋忧心忡忡:“公子发起烧热了,冬秋立刻去找大夫。”
许林秀阻止他,迟缓的思维复位,他问:“什么时辰了。”
冬秋:“已过辰时。”
许林秀摇摇有点晕的头:“时间来不及,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冬秋惊道:“公子——”
许林秀望着铜镜前脸色苍白,双眼却异常湿亮的自己,嘴角牵了牵:“先去办事吧,爹娘一日不回家,我不安心。”
他昨日走前拒绝了白宣派车接送的好意,叫冬秋另外备车。
甫一打开大门,却见迎风绿柳下立着道黑色身影。云消雨散,柳条沾上的雨珠随风落在对方肩膀和发顶。
和任青松几日未见,却像相隔了几年之久。
许林秀垂眸:“都尉大人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任青松喉结紧涩,与许林秀和离后他没一日合上眼,此刻双目痛胀酸红,声音沙哑。
“许家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林秀你身子不好,我……”
许林秀微微一笑:“我与大人已无瓜葛,还望大人莫做有损我名声的事情。”
任青松走到他面前:“府内储藏室有许多你的物件,我还替你留着。”
许林秀侧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多谢大人告知,改日我差人去取,恕不奉陪。”
他没有去看任青松痛苦的神情,过去的人事,尽管没能短时间内完全放下,但至少不再纠缠不休。
这是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尊严和体面。
*
许林秀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了军营,他在营帐内静候时,感觉身体状态有点不对。
正准备开口叫人帮个忙,还没出声,头沉沉一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没有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许林秀陷入短暂的昏迷,恍惚间被一股似雨落在森林的气息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