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夫(122)
重斐:“把火铳给我。”
闻言,许林秀眼睫掀了下,默默松开手指。
他唇舌干涩,哑声开口问:“人是不是死了一个?”
手上没经过人命,那道坎压得许林秀内心沉重。
他性格向来谦和,在众人眼里良善温柔,军营里的将士还给他冠上仁慈聪慧的名声。
用火铳把勾答军击倒的那一瞬间,不光自己震动,四周的人抽气声连连不止。
来到涑州之后,他的形象在刚才似乎坍塌了,不知旁人怎么想他。
许林秀垂脸,声音轻若浮羽。
“我并非大伙儿心里想象的那样仁慈善良……”
重斐瞳孔一缩,把许林秀虎口泛红的那只手揣在怀里,低头吹了吹。
“林秀,莫要胡思乱想。”
又道:“曾经你对我说过,世间并无十全十美的人。在延城你好不容易将拘着自己的条条框框放下,怎么到了涑州,反而重新将它压回身上。”
许林秀垂眸,重斐心溢爱怜,禁不住去吻那两扇犹如羽翼的眼睫。
“且你为救孩子才动手,”重斐浑然不在意,冷声道:“对孩子下手的人死有余辜,若非你及时相救,死的就是那几个小孩,何错之有?何必为了几个恶徒犯堵为难自己。”
几番道理,重斐观察许林秀安静无声,知道他正在恢复理智,笑道:“若实在过意不去,就来想我,有我给你垫着。”
“将军……”许林秀低喃。
“我纵横战场,数年来攘外安内。无论外敌或内叛,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重斐哄他,“若那道心坎真过不去,我再去杀几个给你瞧瞧。”
许林秀:“……”
微蹙的秀眉蓦然缓和许多,他摇头,哭笑不得道:“将军安慰人的方式委实另类独特。”
重斐浓眉挑起:“只要能让你减轻内心的愧疚,老子不在乎。”
彼此紧密拥抱片刻,许林秀率先推开男人。
“将军,我下车看看情况。”
他担心孩子的状态,以及想确定中/枪的人有没有死。
“不难受了?”重斐问。
许林秀道:“适才将军的一番话极有道理,若我为此犹豫扭捏,势必又会重蹈覆辙,陷进从前的怪圈里。”
他浅然微笑:“将军果敢无畏,拿得起放得下,这点林秀要向将军学习。”
重斐粗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总之别有心理负担,方才你拿着火铳的样子……”
青年不解,示意男人继续说。
重斐道:“老子立刻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马上抱你回房里搞点热汗淋漓的事,痛痛快快地大干几回。”
许林秀:“……”
重斐道:“此话当真,不若下次你——”
许林秀怕从重斐嘴里听到荒诞话,立刻从马车走出,先去看几个孩子。
几名先生和闻讯赶来的老将士正在安慰小孩,许林秀眸光一转,望向始终闭口不言的黑皮小孩。
素日里安静内向的人,却在危机时刻狠狠咬向恶徒,勇气可嘉。
许林秀走到他面前,黑皮小孩眼神闪烁,似乎回了神,轻轻叫他“哥哥”。
小孩声音颤抖,许林秀把他带到边上坐,查看他脖子上刚包扎好的地方。
遭遇事故最难走出内心创伤,这是一个需要时间抚平的过程。
重斐站在许林秀身旁,目光和口吻充满赞赏。
“小子,你很有种,以后想不想学武,学好一身武功,投进军营上阵杀敌。”
黑皮小孩沉默,许林秀觉得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欲温语安抚,却听小孩轻轻点头,声音弱小但坚定的回答:“想。”
重斐呵笑,许林秀无言。
重斐道:“林秀,别太担心,这孩子坚强着呢。敢在敌人的刀子底下狠狠咬人,是匹狼崽子,今儿露出乳齿,以后亮出的就是獠牙了。”
他拍拍黑皮小孩瘦弱的肩头:“不愧为我涑州儿郎,有种,够胆。”
小孩腼腆害羞的笑容扩大了些,眼睛亮亮的在许林秀和重斐之间来回徘徊。
许林秀发现重斐这种剑走偏锋的安慰方式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小孩都很有效果。
至于那两名勾答军,一名被许林秀用火铳当场击毙,另一名伤了手腕,正在严加审讯。
重斐问:“想不想去看看?”
原本许林秀没打算凑热闹,拐到半道,鬼使神差地过去了。
受伤的勾答军宁死不从,怎么严刑拷打都没开口,还用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四周的将士。
勾答军视线落在重斐和许林秀身上,忽然仰望天际大喊,夹杂几句部族语言,高呼之后双目瞪大,血从口齿中流出。
许林秀皱眉:“将军为何没让人将他嘴巴堵上?”
重斐道:“这类视死如归的勾答军嘴里套不出什么信息,方才对天喊出来的那一串话,”冷然嗤笑,“还在妄想他们的王庭可以覆灭边关打进祁国内州。”
重斐下令让人把两名勾答军的头砍下,悬在边关城门三日,给不断滋扰偷袭的勾答军涨涨火气。
又两日,将要转晴的气候陆续飘起了雨夹雪,似要在季候彻底转变前肆虐几场。
屋内潮湿阴冷,起的几个火炉都难以去除寒湿水气,冬秋把衣物烤暖和才给许林秀上身。
冬秋望着窗檐落沥沥小雨,零星飘进内室如屑尘般的碎雪,皱眉问:“公子真要出门么?”
许林秀道:“第一批纸笔书籍送到了,我想亲自看看。”
冬秋故作叹气:“我去取最厚的那身狐裘过来。”
绒毛围起许林秀的一圈长颈,半张雪白的脸埋在温暖的狐绒下。
车备好,冬秋扶着他坐上去。
曹老六扬起马鞭,车稳速驶进雨雪中。
冬秋扒着窗帘看,笑道:“街上还有人赶集,延城眼看越来越好了,去年过来还没有那么多铺子呢,当时想给公子买点东西都找不着地。”
曹老六将马车准头一拐:“公子,到了。”
许林秀手里饮的温水泼出少许淋湿衣物,冬秋哎呀叫了声,许林秀示意他不用惊慌,更未责备曹老六。
冬秋道:“如此不小心,幸好公子今日没喝茶,若茶水泼脏这身狐裘,曹老六驾几辈子车都赔不起的!”
许林秀制止:“冬秋。”
冬秋闭了嘴,曹老六连连弯腰:“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驱车技术老练的曹老六自个儿掌嘴,碎碎念叨:“不知怎的,晌午后一颗心就惴惴跳着,做活儿都不心思集中了,哎,这感觉就像……”
许林秀等曹老六继续说。
他方才出门时莫名也有点心不在焉,午前将士从军营传来话,重斐中午忙没回府跟他吃饭。
许林秀午饭比往日少吃半碗,胃口不是很好。
他仰望墨云渐密的天幕,问:“怎么不继续说?”
曹老六道:“回大人,我这条命也是从战场上经历九死一生活过来的,说出来怕大人不高兴,可过去每次要打仗时,我整颗心就没安稳过。”
冬秋跟军营的将士混脸熟了,知道一些消息。
他笑道:“这两日挂在边关城门的人头让勾答人闻风丧胆呢,借他们十个胆子,哪敢来啊。”
边说边用伞小心遮去雨雪:“公子,快进去吧,这儿风大。”
越过一道短廊,学房内的孩子正在排队领纸笔书籍,好不热闹。
冬秋笑嘻嘻的:“真好啊……”
许林秀看见角落里安静站着,想等其他孩子领完书自己再去领的黑皮小孩,抿唇一笑,准备过去和他说话。
轰隆轰隆——
似雷鸣却比惊雷密集的声音隐隐响起,像鼓槌敲在心脏,震响的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回荡在天幕之下。
学房内越来越暗,曹老六“哎”地一声,手往脑门用力一拍就朝外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