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坟头草(126)
“哎?是病人家属吗?”
一位护士路过了他,江叙白指指空病房,“来探望,刚才还在的,怎么……”
“哦,他们申请转院了,现在应该在市军区医院,来探望记得联系好,别像这样跑空一趟。”
“好……谢谢……”
江叙白靠在病房门口,歇了很久,提不起半分力气,浑身的精力都随着楚云凡的离开被彻底抽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能回到出租屋,房门一直开着,消毒水的味道传出很远,他陡然焦急起来,猛地跑到门口,险些跌了一跤,屋子里全是人,他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屋子,“是租客江叙白先生吗?”
“是……你们在干什么?”巨大的失望让他再次无力,靠在门框边上缓慢滑坐在地。
“哎?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没有,你们在干什么?”
他反反复复问着同一句话,那人指指屋子里的碎片,“是林先生让我们过来,把屋子处理干净,林先生转托您一句话,让您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为难您的。”
江叙白无法思考他的话,颓然起身,全然不顾形象地倒在沙发上,为什么不为难?楚云凡的姑妈那么疼他,现在楚云凡在他手里出了事,她竟然不追责吗……?
为什么不追责呢?来杀了他多好啊……
江叙白趴在沙发上,只想赶紧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变。
他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道里睡去,也在同样的气味中醒来,彼时明月高悬,好久没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光,将无灯照明的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江叙白按着抱枕起身,脖子睡得酸疼,身上也疼得要命,却都抵不过心口的闷痛,屋子里的气味比信息素难散多了,强势的消毒水驱散了另一个人的清香,身边的一切都在想方设法将重要的痕迹抹杀。
爱和恨,在生死之间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宁愿现在有人将他扒皮抽筋,也不是这样一个人待着。
太突然了,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江叙白不禁摸到肩上的咬伤,这竟是楚云凡给他最后的念想……
他的躯壳还活着,灵魂死得透彻,空洞的双眼看着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时光在心死之人面前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像是个闹钟……江叙白猛然起身,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无法控制地跌倒在地,身上的骨头和血肉费了很久才重启活力,他爬到手机边,颤着手打开了锁屏。
“今天是某朵小云的生日,请记得送上祝福哦。”
……
凌晨十二点的街头竟还有很多人在散步,S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江叙白随便走进了一家蛋糕房,买了一个很小的蛋糕,不是生日蛋糕的尺寸、也没有生日蛋糕的配置,他才不是要给别人过生日,他只是突然想要吃蛋糕了而已。
他拎着小蛋糕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现做的小蛋糕上画着一个可爱的黄豆表情,江叙白挖去它的笑脸,轻轻抿在嘴里,入口即化,原来蛋糕是苦的,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吃?
他后知后觉,苦的不是蛋糕,是随着甜味一起入口的眼泪。
江叙白只吃了两口,他缩在沙发上反复想要睡着,睡一觉醒来噩梦就会结束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
可闭上眼就是满目鲜血,江叙白蒙着头,不得不打开手机转移注意力,浏览这段时间错过的消息,和他有关的舆论始终居高不下,他懒得去看那些人在讨论什么,私人消息里也多了很多未读,他一个一个看完,有一个人的消息压在最底下,竟然是李岩昕?!
可是时间是他出事之后的……?江叙白犹豫着点开了消息:
【江先生您好,我是李岩昕的项目合作人,他有一部分文件锁在公司的保险箱里,现在已经全部取出来了,里面有很多是和您相关的申请单,我们已经按排邮寄到您之前留下的地址处了,请注意查收。】
他在公司留下的地址……应当就是这处出租屋的地址吧?江叙白迫切需要其他事情填满他的生活,什么都好,随便来点事情吧……
他来到门口的邮箱处,这里果然塞了几份厚厚的文件,他之前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抽出文件带出了很多灰尘,江叙白咳嗽两声,将文件抖搂干净才拿回家。
冷清的屋子里终于亮了灯,江叙白眯着眼睛适应光线,顺手将文件全部摆在桌子上,他离开研究所久了,骤然看到这些东西恍惚不已,差点看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东西……
申请书?他什么时候提交过申请书?
记忆突然回到很久之前,江叙白按着发昏的脑袋,隐约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好像是有部分批次的药物有问题,需要发还重新测试……
整整五页申请单,将近六百条材料款项,其中有三页签着江叙白的名字,但这些申请单毫无例外都没有通过审批。
江叙白的动作陡然快了很多,将所有的文件重新分类,药物成分报告申请单……药物检测不合格申请单……申请发还本部……
每一张都没有人批条子……每一张都只有江叙白的签名,却没有人去管这批药……
他翻得越来越快,疯了似的寻找药物研发时间、批次号申请时间,终于在一张被揉皱的单子里看到了熟悉的数字编码。
药物名称和批次号全部更换为全新的编码,和他当初经手时的完全不一样了……可这分明还是曾经那一批没有通过安全监测的药物!
江叙白扶着桌子,反复捋平那张皱巴巴的单子,神经质地想要找到更多隐藏的线索,一切都是徒劳……
他明明提交了申请,为什么没有人审批?难道不止他一个人,而是过去所有出问题的药物从来没有被重制过……!申请返还的流程只是个笑话,只是个障眼法,他们将药物换了个名字低价买给药贩子……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流程。
眼泪落在那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编码上,当年周宇瑾被害后……官方药物检测报告里正是这串编码……即使换了名字,换了批次号,也无法更改那个事实……这批药,是经他的手审验的瑕疵货,却没有被本部回收销毁,反倒流入药贩子手里……
真正害死周宇瑾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江叙白!
眼泪沾湿了这些陈旧的单子,他一直心心念念找的真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捏着单子,凄厉的笑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按着心口却怎么也喘不上气,原来……最该死的人从来都是他自己……
如果他当时工作能再仔细一点,如果他有好好核实这批货物的去向,是不是就不会被异心之人利用,这批药物就不会流到林西和陈楚手里……就不会害了周宇瑾、不会害了其他人……
哪怕这样他不会遇到楚云凡,不会和他有那么多纠缠和过往,也好过如今彻底失去……只要他们能平安地生活着,在各自的领域里做着各自的事情,相不相遇、相不相爱又有什么重要的……何必走到如今,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竟都是错的……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就差一点点,周宇瑾不会死、陈修远不会死、李岩昕也不会死……还有那个人……
无能的人覆在冰冷的桌上,怀里抱着他犯下的错、造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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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浑噩噩了很多天,出租屋里的镜子换了新的,镜子里的人却比那张揉皱的纸还旧,江叙白弯下腰,鞠了一捧清水反复泼在脸上,哽咽的啜泣声沙哑无比。
两眼肿得厉害,他用冰袋敷了很久才退了热度,这些时日水米不进,身上瘦了一大圈,他看着镜子里不人不鬼的家伙,差点认不出来这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