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54)
“导演不是都很忙吗?”白韶说,“还有空打电话?”
“忙不是借口,雇佣兵上战场前都有空给老婆打电话。”路初阳说,“我喜欢你,当然要时时刻刻贴着你。”
“你没点个人空间吗?”白韶笑着说。
“怪你给的个人空间太多了,我出去聚会你只知道给我递酸奶,也不说不让我去。”路初阳说,“你得管着我啊。”
白韶伸手揉揉路初阳的后脑勺,他习惯付出,却不懂开口索取或者管制另外一个人,这个要求属实有些为难他。
“你的钱够花吗?”白韶问,“我再给你转点。”
“给我二百吧,我冲地铁卡。”路初阳的语气不仅不卑微,甚至略显自豪,仿佛钱放在白韶那里是件荣誉的事。
白韶低头拨弄手机,给路初阳转了两千,他说:“你真奇怪。”
“我现在全靠的的养着。”路初阳说,“你是金主。”
“闭嘴。”白韶臊得慌,揉揉热烫的耳根,横他一眼。
地铁到站,路初阳紧随白韶身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各处搜罗的笑话,致力于把医生哄得开开心心去上班。
白韶也十分买账,笑眼弯弯,步履轻快,到达医院门诊大楼,仍觉得时间太快,恋恋不舍。
“中午我来找你。”路初阳说。
“我去找你,顺路去食堂。”白韶说,“你记得留一下老师,和咱们一起吃饭。”
“哎,没问题。”路初阳左顾右盼,发现附近没人注意他俩,迅速凑过来亲一口白韶的脸颊,“盖章,我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朝白韶挥挥手,一溜烟窜进电梯轿厢。
白韶无奈地摇摇头,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安宁病房走去——又是新的一天。
“您感觉怎么样。”白韶坐在蒋永枚身边,关切地看向生命列车即将到站的女性。
“难受。”蒋永枚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
“您已经很厉害了。”白韶说,“一月的除夕夜您住进病房,现在四月中旬,您熬了两个半月。”
“我以为,我能,撑过,三个月。”蒋永枚断断续续地说,“时间,不饶人。”
“我已经通知消防队,他们很快就来了。”白韶说,“您想好告别词了吗?”
“告别?”蒋永枚看向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燃起短暂的星火,“我看到……乐乐。”
白韶叹息,将蒋永枚最喜欢的插花放在床头柜上,只听楼道里脚步匆匆,一众年轻的小伙子冲进病房:“蒋妈妈!”
“蒋妈妈!”
“嘘——”白韶示意他们安静,“你们把蒋女士推进告别室,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蒋永枚怔愣地盯着天花板,或许看到了逝去多年的儿子,她说:“乐乐。”
“蒋妈妈,我是飞越,记得我吗?”队长刘飞越跟着床铺移动小步快走,“我最喜欢吃您做的鱼香肉丝,还有这个小子,”他一把拽过战友,“许大勇,他最爱吃糖醋鱼。”
“还有我,刘仁强,最爱吃番茄炒蛋。”
“我我我,祝永昌,最爱吃土豆烧牛腩。”
低沉或高扬的声音汇聚成温馨却催人泪下的海洋,围绕在蒋永枚身边,她已经没有力气说长句,只一个字一个字说:“好。”
“你们,”蒋永枚转动眼珠,视线掠过每一位年轻的面庞,将这些孩子的面容刻入灵魂,“好。”
“蒋阿姨,我们领导昨天还问您怎么样了。”刘飞越边说边抹眼泪,“我说您特别好,吃得好,住得好,可以活一百岁。”
“我好想要您活一百岁,但不行啊,您要去给乐乐做饭了。”刘飞越说,“到时候见到乐乐,您多跟他讲讲我们啊。”
“好。”蒋永枚说,她缓缓闭上眼睛,额角鼓起的肿瘤肿块掩盖不了她的温柔慈祥。
白韶站在门口,静静地聆听消防员们高高低低的啜泣,他感到孤独,仿佛站在生命的长河仰望对岸高耸沉寂的死亡之门。
相册的一张照片下方多了一行日期,白韶想了想,又放进一片百合花瓣。他合上相册,放进抽屉,抬头看表,十二点整,该去吃饭了。
第54章 恭喜
白韶踏进食堂,一眼捕捉到朝他挥手的路初阳,和路初阳身边的公孙旌,他走过去,落座路初阳对面。
“我去打饭,你想吃米饭还是面条?”路初阳说。
“想吃面了,我也去,老师吃什么?”白韶站起身。
“馒头,番茄炒蛋和回锅肉,谢谢。”公孙旌说,“我就不去窗口了,在这占位置。”他何尝不知道学生的小心思,抱臂靠在椅背,笑吟吟地看着小年轻结伴离开的背影。
“上午怎么样?”白韶问。
“跟你老师上了一台手术,吓死我了。”路初阳后怕地拍拍胸口,“患者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脑内肿瘤压迫眼球,把眼珠往前顶,简直……”路初阳咽一口唾沫,嘴唇泛白,他抖抖肩膀,“你老师主刀把失明坏死的眼球摘除,嘶——我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听起来患者十分痛苦。”白韶说。
“是啊,年纪这么小,却患上癌症。”路初阳唏嘘,“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妈妈说,得病后她从不敢看镜子,包括病房洗手间的镜子,都蒙上。”
“世事无常。”白韶说,“我病房里,蒋妈妈走了。”
“今天上午?”路初阳惊讶地问。
“是的,小李拍下了全程。”白韶说,“她走得安详,没有遗憾。”
“是好事。”路初阳说,他顺着人潮排队到窗口前,“要两份,一份是番茄炒蛋和回锅肉,加两个馒头。另一份要辣子鸡和麻婆豆腐,一份米饭,谢谢。”
白韶仰头看窗口上方的菜单,他说:“一份担担面。”
“还有个事。”路初阳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说,“姓夏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
白韶一愣,说:“哦对,她是该生了。”
“七斤的男孩,夫妻俩没看一眼。”路初阳说,“真是奇怪。”
“夏肖钺一直在病房里照顾他父亲。”白韶纳闷,“他怎么不去陪产。”
“他签个字就走了。”路初阳感叹,“搞了一圈,真不知道图什么。”
两人走回公孙旌所坐的位置,路初阳将餐盘中的盘子分给公孙旌,公孙旌笑呵呵地说:“小路掏的钱啊,我等会儿转给你。”
“主任客气。”路初阳说,“我花钱等于白韶花钱,我的钱都是他给的。”
“嗯?这是什么说法?”公孙旌好奇。
“他说笑的。”白韶说,“之前他和父母吵架,把卡放我这保管。”
“我花钱太大手大脚,小白医生帮我节流。”路初阳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菜。
“你小子。”公孙旌笑骂,路初阳表衷心的意图昭然若揭,江湖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主任医师还真没见过这样诚恳低调的富家少爷。
“老师,路导的父母想邀请您吃顿饭。”白韶说,“可以吗?”
“作为你的家长是吧,可以啊。”公孙旌说,“这一周我都有空。”
“那就周三的晚饭吧。”路初阳说,“我和小白大夫准备一下。”
“你俩有啥好准备的。”公孙旌说,“礼物不用你俩出,我回去跟我家领导合计一下,到时候带过去。”
“我俩要订酒店和点菜啊。”路初阳说,“主任你和你家领导有什么忌口吗?”
“清淡一点,别太辣就行。”公孙旌说,“领导不爱吃姜,没事,她自己挑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