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2)
被老师嫌弃性子沉闷的白韶闭上嘴巴,捏紧手里的空饭盒,沉默一路,一直走到食堂门口,才开口:“我要给老师打一份饭,可能会慢一些,你先吃。”
“没事,我也打包,去看看公孙主任。”路初阳说。
甩不掉小尾巴的白韶打了两份饭,无奈地坐电梯上三楼,朝眼科走去,迎面听到老师公孙旌的大嗓门:“听说食堂今天有鸡腿,不知道我学生抢到没有。”
白韶走过去,将饭盒递给公孙旌,面无表情地说:“没抢到。”
第2章 公孙大旗
公孙旌端着饭盒,流畅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抢到也没事,你师娘早上给我做鸡腿了,特好吃。”
路初阳看着好笑,他开口替白韶打圆场:“小白大夫专门记得您喜欢吃辣呢。”
“哎。”公孙旌朝刚下手术台匆匆赶回办公室的林主任招手,“看我学生给我带的饭,老林你吃饭了吗?”
“吃个头。”林强白他一眼,甩上办公室的门。
随便走进一间空会议室,白韶将饭盒放在长桌上,问:“老师今天忙吗?”
“忙,哪天不忙。”公孙旌说,“下午还得出门诊,你下午有事吗?跟我一起去?”
“好的。”白韶点头。
路初阳没听明白,他问:“小白大夫不是安宁病房的医生吗,为什么要出眼科的门诊?”
“小白是我的学生,当然要出我的门诊。”公孙旌乐呵呵地说,他看白韶一眼,白韶低头吃饭,没有解释的意思。
路初阳讨个没趣,便也安静吃饭,不再探究白韶的事。
不少医护来会议室吃饭,期间陆续与公孙旌和白韶打招呼,还有认识路初阳的,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公孙旌胜友如云,人缘极好,跟谁都能聊两句,连带着沉默内敛的白韶也沾了公孙旌的光。
“小白啊,我周末出差,包子放你那照顾两天。”公孙旌说。
“好。”白韶点头,将最后一勺米饭放进嘴巴,他合上饭盒,顺便把公孙旌的饭盒拿过来,摞在一起,走向水房刷碗。
公孙旌笑着说:“小白就是勤快。”
路初阳端起空饭盒,和白韶并肩站在水池边洗洗涮涮,他说:“你和你老师的关系真好。”
“嗯。”白韶说,“老师工作忙,经常忘记吃饭,胃不好。”他认真地洗掉饭盒缝隙的油渍,“下午我出门诊,明天再带你去见13床的宁大爷。”
“啧,我以为你要让我自己去聊。”路初阳说。
“也行。”白韶没有意见。
“别啊,我社恐。”路初阳说。
“……”白韶关上水龙头,转头看向路初阳,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社恐?”
“是啊。”路初阳大大方方地点头,“我可不会跟老年人聊天了。”
白韶将两个饭盒倒扣沥干水珠,不接路初阳的话茬,他抽一张纸擦干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荔枝味棒棒糖,递给路初阳:“上次宁大爷给我的,你吃吧。”
“啊?”路初阳完全没跟上白韶的脑回路。
“宁大爷喜欢跟年轻人聊天,不用担心。”白韶说完,拿起饭盒离开水房,会议室里已不见公孙旌的身影,怕是又去忙工作,白韶也回到安宁病房例行午休。
路初阳叼着棒棒糖,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踏进阳光盛好的病房,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病房中每一点动静,死亡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褪去些许冰冷恐怖。他没有午休的习惯,坐在窗边通览病房,安宁病房的布置与其他病房不同,家具和装饰尽可能兼顾温暖舒适和实用性,像极了日常居住的大家庭。只是这个家庭,总有人不经意地告别人间,亦有新人加入,共同等待死神的列车。
他这一天接触了太多谜团,大多是白韶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对安宁病房反倒缺少了关注。路初阳用舌头将棒棒糖从左边卷到右边,无聊地在笔记本上画安宁病房的布局。安宁疗护区共有七个病房,一个病房四个床位,共计二十八床。每天上午,医生都要把二十八个床位走一遍,查看病人状态,根据每个病人的表现和诉求,开一些舒缓的药物,或者安排家属带病人做一些活动。他要做的,是选取几个患者,记录他们的故事和日常生活,简单来说,是拍摄他们从生活到死亡的全过程。
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路初阳点亮屏幕,五人小群里有人说话【不是加菲:周六有人出来喝酒吗?】
【大泥鳅:我可以。】
【阻尼:我也可。】
【嗷呜:咱们路导出来吗?就他最难约。】
【路:来。】
【不是加菲:难得啊,那我叫几个妹子。】
【大泥鳅:果然路导不拍急诊就有空喝酒了。】
【嗷呜:路导现在拍哪个科室呢?】
【路:安宁病房,搞临终关怀的。】
【阻尼:啧,怪新鲜的地方。】
【不是加菲:最近认识了几个模特,给路导引荐一下。】
【嗷呜:加菲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
【不是加菲:还有你们[比心.jpg]】
【路:……】
路初阳眉头紧皱地摁灭手机,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忍受曾嘉霏的土味情话。闲聊的功夫,午休时间过去,病房中再次热闹起来,家属们提着水果礼物前来看望病人,眼尖的路初阳瞥见走出办公室打算出门诊的白韶,走过去说:“上班啊,小白大夫。”
“嗯。”白韶显然没太清醒,额角立起一撮卷翘的绒毛,揉着眼睛关上办公室的门,朝路初阳摆摆手,沿着狭长的走廊向门诊楼走去。
同心医院的眼科是强势专科,一号难求,白韶推开眼科的门,坐到公孙旌身边,面前坐着一位患白内障的老太太。
“你先看。”公孙旌说。
白韶按照标准流程观察老太太的病情,他抬起左手,一道扭曲醒目的疤痕横贯四根手指,公孙旌抿唇,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遗憾。他是白韶的博士生导师,当初带教白韶时,白韶的方向本不是安宁医生,而是眼科医生。人类的眼睛精密复杂,又脆弱易伤,成为一名眼科医生不仅要理论知识丰富,还要胆大心细、眼准手稳,奈何白韶的左手受过重创,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
公孙旌担任眼科主任医师,是同心医院的教授大拿,白韶出事之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奈何世事无常,两年前的春节,白韶回家过年,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情,葬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公孙旌不想眼睁睁浪费一名优秀的医生,动用人脉将白韶安排进钱少事少的安宁病房,做一名安宁医生,平时还像带教时期,带白韶出门诊,悉心栽培,倾囊相授。
白韶检查了老太太的情况,对公孙旌说出自己的诊断和治疗方式。公孙旌点头,不愧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总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下午的时间,一个问一个答,效率极高地完成了门诊任务,六点下班时,路过的医生调侃公孙旌:“主任,出诊还带外挂?”
“哎,羡慕吧。”公孙旌笑着拍拍白韶的肩膀,“我们小白贼厉害。”
白韶不好意思地朝同事笑笑,说:“老师,我跟您去接包子?”
“包子在门口。”公孙旌说,“你师娘来接我,顺便把包子送过来。”他和白韶并肩走出门诊楼,“等会儿我还有台手术,不用等我吃饭。”
“好,我把饭打好放您桌上。”白韶说。
公孙旌点头,他和妻子是坚定的丁克,从未想过拥有自己的孩子,哪知遇上了白韶,白捡了个儿子,简直是上天恩赐,他问:“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白韶说,“老师怎么过年?”
“在家过,你来跟我们一起。”公孙旌说,“正好给我打下手,给你师娘做几样硬菜。”
白韶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