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35)
白韶饶有兴致地观察怒火中烧的路初阳,昨晚回家路上提意见的时候,这小子的冷静成熟与现在判若两人,真是奇怪又有趣。
“走啦,上楼吃饭。”路初阳横夏肖钺一眼,转身对白韶声音温和。
“嗯。”白韶绕过失落无措的夏肖钺,踩上台阶,与路初阳并肩去食堂,他沉默地回想多年前与夏肖钺相处的时光。
夏肖钺是白韶的同专业学弟,小白韶三届,家境富裕,性格张扬,因白韶学业优秀,追在他后面问东问西,像条不知疲倦的小尾巴。一开始白韶以为夏肖钺热爱学习,悉心教导,耐心授课,结果被胆大包天的小学弟笑嘻嘻地亲了一口,吓得差点把书撕了。
夏肖钺追求白韶一年半,第一年暗送秋波,奈何白韶神经迟钝,媚眼抛给瞎子看,压根儿不开窍。之后六个月昏招百出,愣是把白韶追得哭笑不得,点头同意。白韶读博的三年里,与夏肖钺同吃同住,私定终生。
白韶曾经以为,夏肖钺会成为他的余生,直到他返乡出柜,拖着残疾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回到北京,再也联系不上夏肖钺。
“小夏比较娇气。”白韶说,夏肖钺家境优越,朋友众多,这点与路初阳相似,与路初阳不同的是,夏肖钺十分高调,日常呼朋唤友、名牌加身,不太顾及白韶的感受。念在夏肖钺年纪小,白韶的角色像极了夏肖钺的师长,温和包容,宠溺忍让。
“他多大?”路初阳问。
“比你小一岁。”白韶说。
“快三十的人了,娇气?”路初阳攥起拳头,“我看他是找打。”
“按虚岁算,他已经三十岁。”白韶说。
“别按虚岁。”路初阳揉揉鼻尖,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才刚满三十。”
“你永远十八。”白韶笑着说。
“哎呀。”路初阳捂住脸,拿腔作调地拍一下白韶的肩膀,“讨厌。”
“……”白韶觉得路初阳的画风越来越奇怪,拧着眉毛思考半晌形容词,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描述路初阳,索性作罢。
医院早餐提供无限量自助餐,白韶端着餐盘,取一个茶叶蛋,一个糖油饼,一小盘酸辣海带丝,三块玉米角和一小份馄饨汤,拿着筷子落座桌旁等待路初阳。
路初阳端着盘子磨磨蹭蹭,选了一大圈,才坐在白韶对面,他说:“你是不是因为楼下那个家伙,才讨厌有钱人?”
白韶惊叹于路初阳的聪慧,这人的脑回路盘综错杂,远超常人的精明敏锐,他点头:“你怎么猜到的?”
“他手腕上那块表,劳力士绿水鬼。”路初阳说,“穿着十分讲究,都是昂贵的名牌。”他懊恼地拍桌,“我今天就该开车来。”
白韶“噗嗤”一声笑开,路初阳的幼稚攀比并不惹人讨厌,反倒有些可爱,他说:“你跟他比什么。”
“给你争面儿啊。”路初阳夹起一块煎蛋,纯正的北京口音痞气散漫,吊儿郎当,“有两个臭钱儿就对别人呼三喝四,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什么东西。”
第35章 没什么名气的“小药厂”
“走啊。”白韶端起餐盘,“该上班了。”
路初阳万分不情愿地站起身,低头跟在白韶身后:“不想下楼。”
“你昨天不是建议,要我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白韶说。
“我收回。”路初阳哼哼唧唧,“别谈了,爱咋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韶将餐盘放在收残处桌面。
路初阳闭上嘴巴,满脸写着郁闷。
白韶假装看不见好朋友的臭脸,路初阳小孩脾气,没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哄好。以路初阳的精明,岂会把心情明明摆摆地放在脸上,他只不过想要白韶的温言安抚,让小白大夫知道他的不乐意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夏肖钺正等在楼梯转角,他殷切地看向白韶:“白哥。”
“你昨天给谁办的入住?”白韶问。
“我爸。”夏肖钺说,“他肺癌晚期,治不了。”他的视线跟随白韶移动,“我们去哪聊?”
“我办公室。”白韶说。
“我也要去。”路初阳举手。
“别捣乱。”白韶拒绝路初阳旁观,“你去拍摄,中午我叫你吃饭。”
“呜呜。”路初阳装模作样抹两下眼泪,阴鸷的眼神与夏肖钺对视一瞬,右手避过白韶的注意,悄悄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恐吓对方。
同为大少爷,夏肖钺虽不认识路初阳,但认得出同类的气息,他不甘示弱地挑眉,唇角上扬,轻蔑地微笑,随后调转脚步,追上白韶。
白韶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夏肖钺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与自己相关的物品,他稍显失望,说:“白哥,我记得你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我们的合照。”
“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白韶关上办公室的门,“可能搬家的时候丢了吧。”
“我这里有一张。”夏肖钺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开,夹层里放着一张布满折痕的老照片,他抿唇,“我们的回忆都被我爸烧了或者撕了,这一张,是我从垃圾桶里翻来的。”
白韶拉开椅子的动作稍稍停顿,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
“你的手怎么回事。”夏肖钺问。
“年初二的时候,有人医闹。”白韶简略地说,“讲你的故事。”
“我回家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他把我关在家里,没收了我的手机和电脑。”夏肖钺说,“也不让我读博了。”
“康瑶是我的相亲对象之一,我们约定好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然后离婚,孩子归我。”夏肖钺说,“我给她二百万,送她出国。”
“我玩不过我爸,白哥。”夏肖钺痛苦地捂住脸,“我只能按照他的布置做事,等孩子降生,我就和康瑶离婚,你可以等我吗?”
“我等了两年。”白韶的眼神依旧温柔,话语却冷静理智,“关于你的父亲,我们聊过许多次,你永远受他摆布,即便你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过是笼中之鸟,没有半分自由。”
“我有什么办法。”夏肖钺突然暴怒,他愤恨地砸向桌子,“我的吃穿用度都由他提供,我在他的公司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一直在等他死。他死了,我就自由了。”
“你自由不了。”白韶说,他发现自己不会再因为夏肖钺的处境产生心理波动,“你遵从他,完全是不想失去优越体面的生活。你害怕没有钱,你的那些亲朋好友都不会聚拢在你身边。”
“两年,你明明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白韶说,“你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也要向前看了。”他端起杯子,呷一口热茶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开始工作了。”
夏肖钺无法理解白韶的冷漠,这和他记忆中的白韶截然不同,像换了个人,他疑惑地问:“白哥,我们在一起五年,你难道没有一点留恋吗?”
“你有吗?”白韶问。
“等老头子死,我就可以继承公司,我们一块儿把孩子养大,接着环游世界。”夏肖钺说,“这是以前我们的梦想啊。”
“是你的梦想。”白韶说,他将包裹纱布的左手放在桌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眼科诊室,而是在安宁病房吗?”
夏肖钺愣住,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手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白韶说,他表情冷静,甚至冷酷,“我回家出柜,被我爸拿着榔头敲打左手手指,粉碎性骨折。等我勉强养好伤,逃回北京,却联系不上你。”
“你觉得我对这段关系应该有什么样的留恋?”白韶嗤笑一声,“两年来,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但凡你跟我报个平安,讲一讲你遇到的困难,或许我帮不上忙,但总归是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