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51)
后排车门“咔哒”一声解锁,路初阳拉开车门,侧身让白韶上车,他低头坐进车里,正要说些什么,瞧见副驾驶坐着的人,嫌弃地开口:“哥你没去接晴晴啊?”
“她妈去接,我来接我的混账弟弟。”路观泰老神在在地说,“我怕你把老爷子气出心脏病。”
“所以我带了医生来。”路初阳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闭嘴。”白韶瞥他一眼。
路初阳在嘴上做出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很乖巧。
路观泰通过后视镜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禁暗暗感叹,头回见到能一句话制住小霸王的神仙。
白韶十分紧张,左手揣进口袋,右手紧紧抓住花束底部,骨节泛青,隐约感到后腰被戳了一下,他转头,路初阳笑眯眯地打手语【我可以说话了吗?】
白韶意识到当着路初阳家人的面,他竟然不过脑子地训斥了路初阳,顿时耳尖泛红,嗔怪地推一下路初阳,说:“你怎么这么听话?”
“应该的嘛。”路初阳说。
后视镜里的路观泰没忍住翻个白眼。
汽车一路平稳地开到花园别墅门口,路初阳推开车门,充当司机扶着车门供白韶下车,他说:“欢迎光临鄙人陋室。”
路观泰被弟弟花里胡哨的开屏姿势晃得眼晕,他忍不住讥讽路初阳:“你这么说话绊舌头不。”
“我乐意。”路初阳跟在白韶身后,小声抱怨,“我哥真讨厌。”
路观泰无语:“我听得到。”
白韶紧张得大脑宕机,无暇顾及路初阳的耍宝,他抱紧花束,仿佛抱着救命稻草,问:“我一定要进去吗?”
“也可以不进去。”路初阳说,“但你买的礼物由我来送,是不是不太合适?”
“合适的。”白韶一把将昂贵的红酒塞给路初阳,“我今天穿得衣服太休闲了,不够庄重。”
路初阳纳闷地转头打量自家美式田园风格的别墅,怎么看也不像大礼堂,他拎着红酒,说:“那……我先进去看看?”
“会不会让你爸妈觉得我胆子小?”白韶鼓足勇气,“我和你一起去。”
“咱们小白大夫关键时候绝不掉链子。”路初阳牵住白韶的手,带他踩上台阶,引进自家大门。
听说小儿子终于要回来的潘霄芊焦急地等在玄关处,伸着脖子张望,望见一位斯文秀雅的小伙子,她一时惊讶,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小儿子探出头,说:“妈,这是我对象。”
潘霄芊做了两天的心理建设宣告失败,她单手扶墙,想说些什么,脑海一片空白。
“真孝顺啊路初阳。”路观泰跟在最后,踏进门便听见倒霉弟弟的惊天发言,“你咋不揣个喇叭去小广场喊。”
“行啊。”路初阳呛声。
白韶走到潘霄芊面前,双手将怀里的花束恭敬地献给打扮精致的富太太,说:“您好,我叫白韶,是您小儿子的……好朋友。”他选择了一个较为平和隐晦的词语,描述自己和路初阳的关系。
两年前出柜失败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逼迫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男朋友!”路初阳偏不给狡猾的医生跑路的机会,他大声喊,“是男朋友!”
“好了好了。”路观泰一把捂住路初阳的嘴巴,“你快闭嘴。”
“唔唔唔唔唔。”路初阳奋力伸手去抓白韶的衣角,“救唔。”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路钧站在书房门口说,他看似在书房办公,实则支棱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没想到小儿子的觉悟简直低得可怜,不仅不悔改,还铁了心的贴在人家身上,像块狗皮膏药。
路钧负手看向白韶,多年端坐董事长职位,练就了一身上位者气势,目光锋利如刀,上上下下扫视一番年轻人,初步下了个判断——过分温和没有攻击性,应该是兔子性格。他思路转了个圈,给自己的判断打了个问号,如果是兔子性格,怎么能制得住小儿子?
还得再观察观察。
“坐吧。”路钧说。
白韶迎着路钧的目光,双手递给他一瓶红酒,说:“您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好贵呢。”路初阳帮腔,“你不要给我。”
路钧接过红酒,说:“谢谢,我去放进酒柜。”
望着丈夫的背影,缓过神的潘霄芊说:“小伙子别紧张,你坐沙发上,咱们聊聊。”
路初阳凑到白韶耳边咬耳朵:“我妈退休前,是检察官。”他攥紧白韶的手,“不过别担心,我陪着你呢。”
第51章 辛苦
白韶依言坐下,他坐在长沙发的尽头,右手搭在宽扶手上,目光与潘霄芊对视,右手不由得局促地收回膝盖上方,左手则一直揣进口袋,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路初阳一屁股坐在白韶身边,姿态放松,将医生的左手从口袋里挖出来,珍惜地拢在掌心,落落大方地看向潘霄芊,说:“潘检,问吧。”
潘霄芊无可奈何看小儿子耍宝,她已经退休十年,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陪伴她近三十年的称呼,陡然听来倍觉亲切,她缓下声音,以免吓到面前紧张得不知所措的年轻人:“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二。”白韶说。
“在哪工作啊?”潘霄芊问。
“同心医院,做安宁医生。”白韶说,“今年是第三年,也兼职眼科门诊医生。”
“门诊医生?”潘霄芊没听懂。
“就是只出门诊,不拿手术刀的医生。”白韶说,他仍对自己尚未恢复功能左手感到自卑,“我左手骨折过,拿不了刀。”
“啊。”潘霄芊惊讶,“怎么骨折的?”
“家庭变故,我爸,”白韶停顿一下,接着说,“我爸发疯,拿斧头砸的。”
潘霄芊表情严肃,自然而然地表现出职业习惯:“这是刑事案件,你父亲涉嫌故意伤害,你没有报警吗?”
“我当时,没有心情报警。”白韶说,“我急于回到北京,寻找新出路。”
潘霄芊理解地点头:“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自博士毕业后,白韶再也没有听过“孩子”这个称呼,觉得古怪又亲切,他低头,抽了下路初阳拽着的左手,没抽动。
路初阳紧紧握住白韶的手腕,不让心思敏感细腻的医生缩进自己的壳里,一如小狗叼住心爱的肉骨头。
“你妈妈对这件事什么态度?”潘霄芊问。
“她没有看法。”白韶说,他回想母亲在他的人生悲剧中扮演的角色,“她在家里,像一个会动的装饰品。”
潘霄芊对这样典型又可悲的家庭充满了兴趣,她身体前倾,仔细聆听白韶的话语。
“她跟着父母的话去做事,跟着丈夫和亲戚的话去做事。”白韶说,“她的生活像是在完成任务,我们兄弟姐妹就是她的任务。”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潘霄芊问。
“三个姐姐。”白韶说,“三姐留在老家照顾爸妈,大姐在浙江经商,二姐在北京做合伙人。”
“你是博士?”潘霄芊问。
“是的。”白韶说,“主攻眼科,手伤之后转攻老年病学。”
“你觉得阳阳是什么样的人?”潘霄芊问,她问完,路钧落座她身边,听白韶的回答。
“嗯……”白韶沉吟,路初阳好奇地转头看向医生,他很想知道在白韶心中,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如他费力塑造的那样光辉。
“路初阳,像他的名字。”白韶说,“他带我见识许多新鲜的东西,又不介意和我一同住老房子,挤早晚高峰的地铁。或许有一天,清晨的太阳升起,他要去追求更远大的梦想,我也会感激他带我走出那段灰暗彷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