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67)
“傻孩子。”程瑞东的袖口都被余霆的眼泪湿透了,“咱俩可比亲父子还亲,你永远都是爸的儿子,爸希望你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这样爸才能放心地走啊。”
“爸……”余霆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您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程瑞东捧了捧余霆泪湿的脸:“枫儿,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听。”
“余霆——”
那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似有似无,像是遥远而急切的呐喊,又仿佛耳畔温柔的呼唤。
“黎纵?”余霆猛地回头,看着程瑞东的眼睛,“爸,黎纵他在叫我,我听见了。”
程瑞东笑了:“你看,早就有人在等你了,你要狠心丢下他吗?”
余霆想要见到黎纵,可是也不想放开抱着船沿的手,急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爸……”
程瑞东点点头,口吻轻盈:“去吧,站到他身边去,忘掉过去的痛苦和仇恨,开始全新的生活吧。”
“爸……”
余霆不舍地望着程瑞东,可无论他怎么哭求,程瑞东始终笑着:“答应爸,永远不要再回头了。”
风停了,船静了。
程瑞东抓着余霆的手一点点地松开船沿:“爸回不去了,但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的路会有人陪你一起走,你要听话,快回去。”
余霆垂下头,肩膀不自然地抖动着。
他知道,他都知道。
程瑞东已经不在了……
余霆不停地抽泣着,程瑞东问他:“还记得以前我们每次秘密见面之后,是怎么说再见的吗?”
余霆点点头。
程瑞东粲然一笑,抬起手掌心对着余霆:“来吧,跟爸告个别。”
余霆的手泡在水里,像灌了铅一样,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极缓极缓地跟程瑞东做了个击掌的动作。
程瑞东:“拜拜!”
余霆重重地抽噎了两声,一大股眼泪涌了出来:“拜……拜拜。”
程瑞东握着他的肩将他转过去,往岸边推:“别让他等太久了,跑起来。”
余霆艰难地超岸边挪动了两步,哭着回过头。
程瑞东冲他摆摆手:“去吧,爸就在这儿看着你。”
距离上岸不过几米,余霆却走了很久,冰凉的河水冻得他浑身哆嗦,他的眼泪一刻也止不住。
程瑞东静静矗立在船头,就这么看着余霆一步一步走上岸,一步一步走向那道光。
萤火虫照亮了隧道一般的林荫路,星星点点的小绿光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儿子!”
余霆骤然停住脚。
“好好生活!”
……
“哔…哔…哔…哔…”
细微的电子声忽然钻进脑海,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胸腔里打了个转,余霆觉得疲惫不堪,却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
刺眼的光线照进眼里,余霆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转动那双如琉璃般浅淡的眼眸。
窗外的歪脖子树挡住了阳光,在窗台和地板上投下摇晃的阴影,黎纵就趴在他的床边,枕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胳膊,轻合着眉眼。
黎纵的五官深刻,流畅而硬朗,两笔剑眉连睡觉也皱着。
余霆微微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绷带从前胸绕过后背缠着肩头,连头上也缠着一圈纱布。
黎纵感觉到细微的动静,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他讷讷地跟余霆对视了几秒,然后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像一下子通电的机器:“余霆你醒了??”
余霆嗯了一声。
黎纵还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醒了??”
余霆被他傻呆呆地表情逗乐了:“假的。”
黎纵蹭地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椅子仰头一倒,砸出了响亮的声响。
坐在房间角落排椅上的侯小五瞬间惊醒,然后往睡在自己腿上的向姗脸上啪啪啪地拍了几下:“姗姗醒醒!!醒醒!!”
向姗的一双卡姿兰大眼还没睁开,就听到黎纵急吼起来:“快去叫医生!!快点去叫医生过来!!”
向姗几乎是反射性地弹起来,拔腿就往病房外冲,侯小五雷霆万钧地追了上去。
在余霆昏睡的两天时间里,这样的场面一天要发生好几回。
因为余霆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呼吸急促,一会儿又哭,黎纵就像个惊弓之鸟,折磨得所有人神经衰弱。
余霆见他一副仿佛天要塌了的样子,眉心紧拧。
黎纵赶紧把床摇起来一点:“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痛不痛?头晕不晕?喘得上气儿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余霆摇摇头。
“那你口渴不渴??要不要吃西瓜?还是喝西瓜汁?”
余霆也摇摇头。
“那还是喝水吧,医生说你醒了要多喝水。”黎纵赶紧从保温杯里把温水倒出来,拉开抽屉就哗啦啦乱翻一通,半天才找到吸管,“来,喝口水,我两个小时就去换一杯,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烫。”
余霆看着他急手忙脚地围着自己团团转,心里忽然一阵暖意。
黎纵见他不喝,还急眼了:“你怎么不喝?”
余霆叹了口气,疲惫地开口:“我没事,你怎么这么毛躁。”
还能训人了……黎纵松了一口气,一下笑了。
走廊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帮白大褂冲进了病房,围着余霆又是一顿团团转。
……
卫生站大门口——
小蔡和葛新祖坐在台阶最下层,一人端着个铁饭盒,望着碗里的大锅饭兴叹。
头顶三楼的病房又传来一阵骚动,葛新祖抬头望了一下天:“余霆疑似又醒了吧?”
小蔡抬了抬鼻梁上破破烂烂的眼镜:“应该是吧。”
哒哒哒……
熟悉的矮跟皮鞋声传来。
一双女士黑皮鞋停在了眼前,葛新祖的视线缓慢上移,笔挺的女士西装裤,熨贴的白衬衣,C 罩杯上面是一张冷得冻死人的脸。
小蔡:“高警官,王辛玄找到了吗?”
“还没有。”高琳给他俩一人扔了一个茶叶蛋,“山道持续封锁中,王辛玄腿上有伤,不可能走出大山,他一定还在山里,警犬队还在继续搜。”
葛新祖剥开鸡蛋,一愣,连忙看了一眼小蔡手里的鸡蛋,愣上加愣。
高琳觉得葛新祖的颜艺颇为精彩:“你有什么问题吗?”
葛新祖用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你问我啊?”
高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环抱着双手:“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受着伪君子教育长大的家族寄生虫,应该不知道什么叫自我尊重吧?”
葛新祖一脸懵逼地“啊”了一声。
高琳:“现今社会,人们为了生存,会用各种方法分享利益,打击对方,聪明人多多少少会察言观色,会利用他人的情绪作为攻破和打击对方内心的突破口,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企图用暴露自己的情绪这种低级的手段来攻击别人。” ????
她说了一连串,葛新祖一个字也没记住:“你……你是在骂我愚蠢吗?”
高琳扔下一句“没错”,阔步走进了卫生站。
葛新祖扭着脖子,目送高琳,胳膊肘拐了拐小蔡:“她干嘛骂我?”
小蔡:“可能高警官觉得你刚才的表情很不礼貌。”
“我刚才什么表情?”
“这个……”小蔡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依葫芦画瓢在自己脸上给他重演了一遍,“就是这个表情。”
葛新祖一脸懵逼:“这个表情很不礼貌吗?”
小蔡摇摇头:“没有,但可能是您之前对她不太友好,所以她曲解了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