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268)
常祈的表情冻住了,像个静态的雕塑,三秒后嘴角先动了一下:“你可真坏。”
她往后靠,无形地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远:“你是我见过的,最会聊天的警察。”
余霆又问:“这个人是我认识的吗?”
“猜猜看。”常祈的眼睛在笑,眼底却是冷的,“不过就算你猜对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余霆点了一下头,表示无所谓,但还是问:“你是决定要一个人扛下所有了?”
“我也懂法。”常祈说,“只要我的同伙还没有落网,我就不会被枪毙,我为什么要说呢?”
余霆垂了垂眼,忍俊不禁。
这回轮到常祈吃不透了:“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低估了您吃苦耐劳的能力。”
“?”
余霆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和疑惑在他脸上毫不违和,耐心而温和:“您知道监狱的罪犯都是怎么过完一天的吗?”
常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余霆接着说:“您会跟十个以上的死刑犯睡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开始劳动改造,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擦地板、洗厕所,午饭只有两个铁皮碗,几十名死刑犯排着队打饭,排着队洗碗,下午有思想政治课,除此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要工作挣饭钱,组装零件、机械加工和踩缝纫机您会哪样?”他说着轻挑了一下嘴角,“最主要的还是监狱里的生存法则,不用我多说,您应该对这个不陌生吧?”
常祈的嘴角的弧度还在,眼里的笑意已经彻底冷却了。
余霆:“您跟十多个人一起睡过觉、吃过饭、上过厕所洗过澡吗?”
“!!”
“您过惯了骄奢的生活,能适应那样的几十年如一日吗?”
“!!”
余霆思忖道:“死亡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不知对您而言,是短暂的终结更痛苦,还是无尽的坠落和落俗更痛苦。”
常祈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人的脸,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对她而言,余霆描述的那些确实比死还可怕,她连住酒店都会包下整层的房间,被擦肩而过的人撞到都会扔掉那身衣服,出门都是专车、专机,保镖从不离身,她将自己与低俗的三教九流隔绝得泾渭分明,她俯视和蔑视社会上所有下等的东西,让她和那些有着汗臭狐臭的人待在一起,那确实可怖。
从云端跌入烂泥潭的感觉,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但常祈还是恢复了笑容:“你说得很好,那样我的确很痛苦,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对我而言,你如愿以偿,我会更痛苦。”
余霆知道撬开她的嘴没那么容易,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放心,我会如愿的。”
常祈冲他静静地笑:“我等着。”
………
第204章 平衡
二号审讯室——
沈栋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审讯了几轮了,警察的问题永远只有那几个,他甚至记得住问题的先后顺序。
但是这回不一样,来的人是黎纵。
以沈栋以往对这个人的印象,觉得自己今天八成会挨一顿打,然后被抬出审讯室,毕竟黎纵的名声在外,是出了名的脾气差、不守规矩、没耐心。
可是他又失算了。
黎纵恍若无人地走进审讯室,往那一坐,腿往桌板上一跷,把笔录用的本子往脸上一盖,一睡就是大半个小时。
沈栋就这么干巴巴地坐那儿看着,实在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忽然,黎纵的手机响了。他动了一下,就着书盖脸的姿势摸出手机放在耳边,一个字没说直接挂了,手机扔在桌面上砸得当当响。
黎纵是真的睡着了,他是真的累,但沈栋这种城府极深的人总会过度解读一些事,以为黎纵在跟他打心理战。
黎纵揭开脸上的本子,强光一下子照下来,他的眼睛一阵刺痛,半眯着眼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那样子就像在自家沙发上醒来一样惬意。
沈栋顶着两个巨大的黑大圈,脸上的胡茬都快长成络腮胡了,盖住了嘴边那道狰狞的疤,看着反而顺眼了。
他看着黎纵端了一杯浓茶在那儿吹茶叶,半天才递到嘴边。
“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来说信仰就是一切,真羡慕。”沈栋忽然说一句。
这是从黎纵踏进审讯室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黎纵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放下杯子:“钱不也是你的信仰吗,为了钱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
黎纵完全一副随口一说的闲散态度,压根没打算用心审的样子,沈栋半天也看不懂他的用意,这人只要心中没底就忍不住想试探对方的虚实。
沈栋仰头看着白炽灯,缓缓闭了闭眼:“所有人都觉得坏人就该死,觉得我们坏事做尽,杀人放火,想尽办法都要让我们在临死之前露出忏悔的表情,让我们为别人的家破人亡感到愧疚。”
他说完闷笑了一声,长长地吁口气:“可是我也家破人亡,我有回头路吗,我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黎纵的腿跷在桌上太久,放下来的一瞬间僵得生疼,狠狠地皱了皱眉:“你家破人亡与别人何干?不能因为你自己命不好就搞得别人妻离子散吧?”
“对啊,”沈栋的思路尤为清奇,“那别人家破人亡又与我何干?他们幸福美满了我就能活得容易一些吗?”
“那倒不能。”黎纵还真跟他愉快聊上了。
沈栋十指交握,看着手上明晃晃的手铐,沧桑疲惫的脸上全是漠然:“毒品,是个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害人,是他们自己要吸,要折腾,那些从戒毒所出来的人一百个里面就有九十八个会再吸毒,他们忍不住,因为人性就是经不住诱惑的。”
黎纵不置可否,环抱着双手听他说。
沈栋继续说:“他们禁不住毒的诱惑,我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会可怜谁呢?”
黎纵只觉得他死不悔改,但也不想试图说服他,只是动了动发酸的脊椎,换了个坐姿:“你就照实说,常祈上面的人还有谁,你态度端正点,我可以替你向法官求求情。”
这话沈栋听腻了:“给我减刑吗?”
黎纵提了下眉角,没回答。
“别逗了,从枪毙十次减到枪毙一次??”沈栋讽刺一笑,“我是律师,这套忽悠对我没用。”
黎纵单边嘴角一提,稍稍坐正一点:“那你可以先预判一下,诈骗,谋杀,非法囚禁,贩/毒,绑架挟持,这些加起来你够死几回。”
沈栋太困了,连笑都没力气:“黎队长您真逗,您要是抓到瘾君子也立马判枪决上路,世界上的瘾君子何止少一半,销路都没了,钱也就没得赚了,谁还贩/毒,金融学不是说了吗,有需求,才有市场。”
黎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沈栋的眼睛已经是半眯着的状态了,看着就像在说临终遗言:“你今天抓了我,明天还是有人运毒过边境线,就算你们把我老板也给端了,下一秒就有人顶上他的位置,金三角的毒田永远都在,发财的人换一批又一批。”
“然后呢?”黎纵问。
“给你们支个招,把瘾君子也杀了,”估计是死到临头,沈栋还真敢说,“那些戒毒所的全部枪毙,溜冰打针的逮一个杀一双,反正他们也是社会的渣滓,留着干吗??把他们杀干净了才是最好的威慑,没人吸毒,自然就没人贩/毒。”
“是吗?”黎纵松松垮垮地坐着,“这么说你从来没有迫使别人吸过毒?如果主动吸毒的人是罪有应得,那被你们下毒坑害的那些无辜者也是吗?”
沈栋没说话。
黎纵笑着叹气:“你啊,死到临头还在颠倒黑白,现如今的社会不会有人真的饿死,求存谋生的路子有很多,很多人都在努力生活,所以才有了三百六十行职业,”他说着用视线指了一下面前的茶杯,“别为自己的丧尽天良找借口,你们为了多一个销路,可以随手在别人的杯子里扔一片药,像你们这种人不死干净世界是不会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