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165)
黎纵另一只手把手机从余霆的手里掏出来,将那些密密麻麻的简讯挨个翻了一遍。余霆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重,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像是忍到了极限一把熄掉了屏幕。
余霆托住他的下颚,抬起他的头:“我们帮帮他,帮他找个律师?”
“…………”
黎纵第一次觉得刑法是没有呼吸的死物,老楼那帮人才是真正酿成这桩惨剧的帮凶,如果他们没有包庇沈栋,如果他们没有囚禁温遥,没有诬陷温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到头来就因为“法不责众”,他们面临的可能是最轻的行政处罚,而裴慎……
这都要怪黎纵。
他作为这件案子一开始的负责人,他竟然也被老楼居民的谎话骗得团团转。
黎纵把头埋进了余霆的膝盖间,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克制住粗重的呼吸。
余霆的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案子侦查过程中嫌疑人死亡的情况很常见,这不能都怪你。”
“不一样,”黎纵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当初要是多留个心眼,温遥早就获救了,裴慎也……就算查到真相,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了……”黎纵的尾音化在了气音里。
余霆不太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世人的悲喜和他不相通,除了黎纵的。
他知道黎纵很自责,可他不知道无从安慰起,他刚才说的那一句是搜肠刮肚了好久才想到的,事已至此,所有安慰人的话在现实面前都太过苍白。余霆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问过黎纵类似的问题,是不是沉默的真相见了天日 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
那时的黎纵会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法律不是服务死者的,而是捍卫生者所追求的公义。
那时的黎纵眼里充满了信仰的光,那是一个警察的一腔热血,将绝对正义的大旗扛在肩上,并且为之深深自豪的眼神。
余霆已经好久没看到黎纵满眼信仰的模样了,也许黎纵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分明做着正义的事,却像是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
余霆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从医院出来的一路上余霆的话也很少。
黎纵的精神状态由于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这会儿放松下来更加疲倦了,于是换了余霆开车。
城市的交通依然拥堵,车里的广播播放着实时新闻——
“据悉5.5重大杀人案件经我市警方数月的严密侦破,于今6月8日下午17时将犯罪嫌疑人之一赵某抓获,赵某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截至今日17时我市5.5重大杀人案宣布正式告破,接下来公布一则在逃嫌疑人沈某的个人身份信息,请听众朋友留意我台官微及各大媒体平台……”
黎纵一开始只是闭目养神,当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到脚垫上,余霆就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余霆中途停了车,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几桶泡面和面包。
按现在的时间他们回家做饭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黎纵已经很累了,车开进检察大院停车场时余霆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他,他把黎纵的躺椅放平,先让他安静地睡一觉,自己则认真地研究起手机里密密麻麻的报告。
虽然何家案基本已经告破,但温遥的案子并未结束。
余霆现在基本能断定沈栋为什么把温遥藏起来,还冒着风险折磨他却迟迟不杀他。牛忠贵说过,沈栋故意将何家的监控全部断电,还拿走了现场的监控录像,存录像的光盘被沈栋临时塞进了温遥的书包里,那张光盘就是他一直不敢杀温遥的原因。
可直到裴慎带走温遥,沈栋都没有拿到那张光盘,那现在光盘在哪儿?
裴慎把温遥安置在了诊所,又是谁从诊所带走了他?是谁杀了他?他的尸体又在哪儿?
白茫茫的迷雾依然笼罩着所有人的视线,眼看已经剥开一层,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第133章 根深蒂固
黎纵睡醒觉得格外凉爽。
余霆怕他睡着容易受寒,把车载空调关了,打开了四扇车门,傍晚的凉风穿堂而过,捎来了浓郁的桂花香。
余霆就坐在驾驶座,他低着头翻着笔记本,橘金色的余晖从桂花林的缝隙中穿过,零零散散地在车身上投下金币般的光斑,也投在余霆白皙的面容上,微微跃动着
黎纵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微微转过头去,静静地看了余霆好久。
余霆的睫毛很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像风中轻颤的蝶翼,怎么都看不厌。
余霆看得很专注,忽然似乎看到了关键处,伸手去摸放在扶手上的笔,黎纵不自觉握住了他找笔的手。
余霆蓦然抬头看过来:“醒了?”
黎纵挑了挑眉,用惺忪的烟嗓嘀咕:“到家了怎么不叫醒我?”
“我在哪儿都可以动脑子,而且这里清静,更利于思考。”余霆边说边翻着他的笔记本,本子上罗列的全是关于温遥案的各路线索。
黎纵忽然沉默了,盯着余霆的手看了半晌,伸长手把本子从余霆手里抽走,看也不看就合上了:“行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简衡高琳他们吧。” ???
余霆疑惑地看着他:“可是温遥的案子还悬着……”
“余霆。”黎纵撑开余霆的手掌跟他十指相扣,“要不这案子我们俩别查了。”
余霆愣了一下:“可是……你不是很想帮裴慎吗?”
黎纵突然觉得车窗外的阳光变得刺眼起来,他闭着眼把玩着余霆的手,像是下定决心,又像万般无奈:“现在裴慎他确实犯法了,他自己也招了,我能帮他的就是给他找最好的律师。”
余霆被黎纵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弄糊涂了:“可是温遥……”
“温遥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活过来,这件案子能找到凶手就是最好的结局,已经改变不了了。”黎纵的声音里充满了落寞。
余霆看了看黎纵紧拉着他的手,视线慢慢上移,深深地落进他眼里,试图抓住黎纵瞳孔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黎纵立马扬声,“我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黎纵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撒谎,一说谎话浑身上下除了那张嘴每一个细胞都很老实。
余霆直接戳穿他:“你是不是杨局不让你查了?”
黎纵一下就哑了,把座椅直起来,张嘴就来:“对啊,现在我不是早那个…接受检查嘛,多少有点不合适。”
黎纵都还没编好台词,余霆还就这么看着他,思路都给他打断了,但他还是尽量直视余霆。
余霆想让他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心虚:“没这么简单吧?杨局都对你上手了,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是不是跟我……”
“行了行了!”黎纵双手攥住余霆的手,做了一个拜托拜托的手势,“你别猜了,求你了。”
余霆把手往回缩了缩,但黎纵抓得太紧了:“怕被我猜到吗?”
黎纵当然怕,他很怕余霆受气,怕余霆委屈,他一定要挡在余霆面前。
黎纵握着余霆的手亲了一下,像个虔诚的信徒:“不管发生什么你站在我身后不要怕,什么都不要管,答应我。”
余霆答应了,他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他食言速度最快的一次,其实也不能叫食言吧,只是有在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反应胜过了微弱的心理暗示。
他们回到那座破旧的阳台房,推开门时里面坐了一屋子的人。
外边的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室内的灯光开得很亮,小小的客厅四角站着笔挺地穿黑西装的人,两个带着厨师帽的扔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动,简陋的木桌上摆了一整套满汉全席,正对着门口的主位上,坐着一位两鬓有些斑白的男人。
男人穿着板扎的中山服,手里拿着一根鹰头杖,不动如山地坐着,察觉有人进来略微抬了一下眸,那是一张和黎纵有着六分相似的脸,虽然爬满了皱纹,但有棱有角的眉毛加上石岸般突出的眉弓,让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更具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