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169)
至少我们不会像裴慎和温遥那样……
余霆不要名分,不要祝福,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这样就足够。
而他的这些心思,黎纵又怎么会不懂。
黎纵紧紧抱他在怀里:“我爸的性格我最清楚,我们骗不了他的,他从来都不会给我留任何反悔的机会,假如……”他停顿了一下,“我是说假如,假如他要送你去国外,能给你一个干净的身份活下去,你会愿意吗?”
余霆摇头。他很渴望有一个干净的身份,但如果没有黎纵,身份干不干净就不重要了。
黎纵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就算我们分开,他也不会让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就像……”
黎纵欲言又止,余霆的视线从黎纵胸口看下去,落在他坚实紧致的腹肌上:“像什么?”
黎纵沉吟片刻:“我上小学那会儿家里有个专门负责照顾我的住家私教,挺年轻的,二十多岁,会教英文和法文,白皮肤长头发,我特别喜欢她,我就说以后想让她做我老婆,后来她就再没出现了,我爸把她一家都送到尼泊尔去了。”他说着重重地在余霆额角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得更紧,“你放心,我能处理好家里,就算实在不行我爸妈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只要我不让步他们就拿我没辙的,我一定尽全力保护你。”
余霆吐息着往黎纵颈窝里钻了钻,安心地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黎纵感受到了余霆不经意间的依恋,纤长柔软的睫毛轻轻划过他的脖颈,也划在黎纵的心上。他不禁想起了初见时的余霆的情景,那时候的他话不多,也不喜欢跟人多说话,对谁都温柔客气,但神色眉眼间总带着薄薄的霜意,虽然他现在也是这样,也正因为这样,当余霆看向他时,他才强烈地感知到余霆对他的那份特殊,余霆对他袒露的柔软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余霆对他说的“我的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你和其他人”。
这种明目张胆又肆无忌惮的偏爱让黎纵满足得发狂。这么好的余霆,是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连呼一口气都生怕他化了,散了,不见了,怎么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糟粕……
黎纵吁了一口气,余霆感觉到他的胸腔也在随之细微颤栗。
“黎纵……”余霆叫他。
黎纵亲了亲他的耳廓,在他耳边嗯了一声。
低沉磁性的嗓音落进余霆耳朵里,震得他有些后背酥麻:“我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你妈妈……她问了很多,但我想先告诉你……”
虽然余霆不想承认,但客观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他再抗拒,这句话他也是时候亲口向黎纵坦白了,余霆咬牙道:“俞秋风是我心中唯一的父亲,可我的生父……是曹定源。”
第136章 【章节彩蛋:起点】
【章节彩蛋:起点】
1995年——
黑石河的黎明永远伴随着出船的号角声和吆喝声,太阳刚升起的时候码头的船工就已经上工好几个小时了,满载而归的货轮从青山夹岸的江河尽头驶来,蒸汽的涡鸣、两岸的鸟啼、滔滔的水声,拿着指挥棍的舵手挥舞着双手,指挥着船只靠岸。
船泊来的港,在朝霞的第一丝光线里,整个世界鲜活了起来。
小小的山镇也从冗长的黑夜里复苏,长满青枫树的大街小巷里,路边的小卖部推开了木制的橱窗,一束阳光伴随着几声自行车车铃声照进了窗,街角卖鱼的大叔手起刀落,背书包的红领巾儿童嬉闹着奔跑过街巷,街道上人越来越多。
这一天是俞枫第一天上小学,他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看着沿途那些戴红领巾的孩子都比自己大,突然开始眼泪汪汪,揪着爸爸的衣角委屈巴巴地:“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去学校呀?”
这是每个孩子一天上学都会说的话,小孩子总会对陌生的环境和人感到畏惧。
俞秋风瞪着自行车,听到背后传来的稚嫩哭腔,无可奈何地笑了:“枫儿长大了,要认识新朋友和新老师,这样才能学到知识呀。”
小孩子哪懂这些,更委屈了:“爸爸是老师啊,爸爸也可以教我写字…”
“哈哈哈哈。”俞秋风爽朗地笑着,自行车在光影斑驳的树下穿行,“那可不行,老师知道的东西可多了,那些知识爸爸可不会。”
“俞校长——”
路边传来了呼喊。
俞秋风在摊位前捏了一下刹车,一个装着茶叶蛋的塑料口袋递了过来,换走了俞秋风的一块钱。
摊主是为慈祥的大爷,这里是去码头的大路,他每天凌晨四点就会在这里摆摊,茶叶蛋也会早早卖完,但他会特意给俞秋风留上一颗,也会惯例一样在车后座的小子头上揉上两把:“小枫今天起就是少先队员了,上课可要认真听讲,将来要考大学,像你爸爸这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知道吗小子,哈哈哈哈。”
飘扬的国旗,鲜艳的红领巾。
那是关于俞枫童年最艳丽的颜色。
“我是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好好学习,好好锻炼,准备着为国家主义事业贡献力量!我时刻准备着……”
响亮的誓词在耳际,俞枫站在国旗下,站在人群中,高年级的学长帮他系上红领巾,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仿佛一切都能得到神明的祝福,年少的俞枫会像誓词中写的那样,在阳光下茁壮成长,和世界上90%的孩子一样在校园里平静地度过少年时期,然后考上大学,长成一个好人,像父亲一样被人夸奖,被人尊敬。
但事实是他好像永远没有那个机会。
命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也许就是那个秋天。
俞枫永远记得父亲爽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蔓蔓,快去买菜,阿坤回来了。”
俞枫从堂屋门板后面探出头来。那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曹定坤,但从父亲的话中他知道这个姓曹的叔叔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家里了。
小俞枫天生性格安静怕生,可这个曹叔叔和其他上门来的客人都不一样,他似乎特别喜欢小孩子,特别喜欢俞枫,会像父亲一样送俞枫上学,把他举过头顶。
但俞枫并不愿意和这个曹叔叔亲近,甚至讨厌他。因为自从他来到这个家后母亲就变得很奇怪,她总是会一个人躲着悄悄地哭,只要有曹叔叔在,她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有很多次俞枫在睡梦中被吵醒,睁眼就看到母亲守在他床前哭。
有一天俞枫在体育课上磕破了头,父亲和母亲在医院里大吵了一架,他隐约听到父亲说“枫儿不是我的孩子”,俞枫很伤心,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说?
但当年幼的俞枫哇哇大哭,抽抽噎噎地问父亲“您是不是不要我了”,俞秋风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蹲下身,噙着泪笑着说:“枫儿永远是爸爸的宝贝。”
可是母亲却变了,母亲变得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还会崩溃地冲他吼:“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个世上”“你要是死掉就好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俞枫从那天开始变得喜欢上学,他不想回家再看到那样的母亲。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在那一天“世界”毁灭了,“俞枫”也死了。
那天天空阴霾,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倾盆的暴雨,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俞枫独自在校门口等了许久,等到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了,父亲也没有来接他。
他只能在蒙蒙细雨中撑着小伞朝家的方向走,路上都是穿着雨衣行色匆匆的人,那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回家,原来父亲送他上学的路有那么远。
回到家,家里的场景和往常一样,母亲在哭,但原本该过来将他带回屋写作业的父亲却夺门而去。
那是俞枫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背影。
母亲在父亲离开家之后喝下了一整瓶农药,俞枫虽然还小,但他记得父亲说那个东西是不能吃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俞枫来不及拿伞就冲出了家门,他要去叫人来救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