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47)
余霆生怕惊醒了疲惫不堪的人,视线轻柔地落到他病色苍白的面颊上。
阳光的分子在他浓翘的睫毛上跳跃,黎纵身上有种如同大海般宽厚辽阔的气息,余霆不自觉地移不开眼。
他这才发现,黎纵的手虽指节分明,却谈不上漂亮,曾经泥泞的伤口早已被新生的皮肤掩埋,但刻痕好像怎么也去不掉,指节上布满了很多陈旧的、隐隐可见的伤痕。
黎纵的手脱力地垂在大腿上,臂弯处的衬衣泛着褶皱,露出了手臂内侧那条足足五寸长的旧疤。
那是黎纵无数生死狙击时刻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比起那些洞穿肉体的刀枪,感染发炎痛入骨髓的伤口,这道疤根本不算什么,黎纵也从未向谁提起。
但余霆却知道这疤痕的由来。
那是一把管制型JTR490瑞士军刀,刀刃篆刻着所罗门的图腾。
五年前的G318高速旁的芦苇荡里,余霆挥刀亲手给他划上去的。
【章节彩蛋:关于黎支队奇妙的第一次】
五年前——
綝州市警方接到京三省禁毒局的通知,一批藏毒的地毯要通过水路登陆綝州,这是一批从新越跨境过来的四号海洛因,经手人是新越特大的贩*集团“鹰箭”,毒品被藏在空心塑料线管里编织成毛毯,接头地点在綝州和建康交界处。
禁毒局是收到了安插在鹰箭内部卧底的情报,綝州市警方严防布控,蹲守两市交汇流域整整二十二个小时,最终在银川码头沿岸与毒*发生激烈枪战,沿途道路及高速全面封锁。
漆黑的夜空晃动着纵横交错的光束,直升机开着探照灯在航拍地面,螺旋桨劈开了夜,飓风拍打湖面,河水冲开波浪,沿岸的树林在螺旋桨卷起的气流下如浪奔涌。
数十架直升机在夜空中打圈盘旋,绞车手放下钢缆,特警携带警犬从天而降,远方的枪响扔在继续,声声刺破夜色。
杨维平被掩护着从波涛汹涌的草丛后冲出来,镜片已经裂成了几片,身上的防弹衣还染着零星的血渍和尚未褪去的硝烟味。
他推开端着枪跑来行动队员,攥着无线电通讯器大吼:“黎纵你给我回来!不许追!!听到没有!!”
无论他如何震怒,如何呼叫,对面始终一片电子噪音。
“报告长官!”隔岸边脚步声由远及近。
杨维平赶忙冲上前:“追上黎纵了吗?”
队员摇头,一指河对岸密林深处:“黎组长追着毒*往那片山头去了,我在山脚下里捡到了他的通讯器。”
杨维平看着还亮着红灯的通讯器,心一寸寸往下沉。
黎纵先前为了掩护他,几乎已经射空了枪膛所有的子弹,现在连通讯器也掉了,在这种情况下追击毒*无异于一脚踏上黄泉路。
“汪——”
警犬啸天的声音从河岸下传来,随即传来人声:“又发现一袋货!”
杨维平赶紧赶到河边,分散四处地特警迅速往一处集中。
在从新越跨境过来的“水手一号”上,警方共击毙16人,活捉3人,缴货羊毛地毯6456床,其中掺着鹰箭牌海洛因共220kg,负责驾驶船只的船长趁乱脱逃。
船长是本次接头的重点人物,负责与内地买家接头,在最后关头,水手一号的船员集体掩护他遁逃,黎纵硬是单枪匹马追了他两个山头,近十公里山地,中途黎纵还扔掉了自己身上的通讯器。
因为浑身绕着电线他无法穿过山上的荆棘丛。
皓月当空,将夜色变作深蓝,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从黑暗中伸来,将一切可摧毁的东西推向深渊。
黎纵追到山脚,眼前是陡峭的山体,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不超过一人高的灌木,正随风缓慢而规律地摆动着。
这样的地形地貌绝不适合藏身,但也绝对不适合逃跑,人奔跑在灌木林中,移动的目标格外扎眼,矮小的灌木不规则地摆动,准确暴露了目标位置。
夜色下空气分子在眼前跳动,将整个山体打上了模模糊糊的马赛克,管锥的背影就在视线的尽头,刻在热血青年骨子里的狩猎天性驱使着黎纵奋不顾身地追击着。
这样的距离,黎纵完全可以将百米外的人一枪爆头,但他的狙击枪已经扔给了战友,手枪也已经没有子弹了。
为了尽快追上目标,黎纵果断卸下身上全部的装备,包括厚重的防弹衣。
灌木与灌木间的枝丫交纵,轻易根本爬不上去的,但二人的体能都十分惊人,一路追着越过了两片山头,黎纵就像一个狩猎者,终于在横穿了G318国道之后扎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芦苇锋利,切割着皮肤。
脚下潮湿而松软,积水没过脚背,湿透的鞋底开始打滑,为了站稳每一步,耗费的体力是山路的两倍,终于管锥在一个踉跄之后被飞扑上来的黎纵压摁倒在地。
黎纵本想抓活口,可管锥拼死抵抗,一把匕首三次险些锁了黎纵的喉咙。
黎纵只能就地取材,用一根木桩将管锥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管锥已经断气,脸朝下直挺挺地趴着。黎纵自己也已经力竭,迟来的疲惫让他胸膛剧烈起伏,疯狂榨取周围氧气。
忽然,右边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闪过一个人影,距离黎纵不但三米。
黎纵刚放松一点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
黎纵纯熟的战术经验告诉他,对方不可能是自己人。
他抄起了管锥用来攻击他的JTR490瑞士军刀直直地刺向那个人影。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的栗色皮衣,戴着鸭舌帽,黑色的口罩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朦胧的夜色下什么也看不真切。
但此人比管锥难缠十倍。
对方虽身高体重都在黎纵之下,但身手可见一斑,在十多个激烈的回合之后扔不落下风。
黎纵实在太疲惫了,他在水手一号上与毒*枪枪战一场,又追了管锥十里山地,现在体力已经基本耗空,再缠斗下去他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果然,缠斗过了四五分钟,对手趁着空隙抓住了黎纵的手腕,然后一个甩身上顶,将黎纵顶出去数米远,还顺势夺走了他的刀。那把刀在到了对方手里仿佛变了一种性质,飞快的蝴蝶刀法将锋利的刀刃转出虚影,无论黎纵往哪个方向躲,刀尖永远对准着他的要害。
黎纵的体力消耗已经接近极限,后退几步陡然绊在管锥的脚上,趔趄着站稳时那把银晃晃的军刀已经刺向了他的心脏。
但疼痛并未传来,刀刃在即将扎进他胸膛的那一刻忽然刀头一转,在他右手臂内侧豁开了一条足足五寸长的伤口。
白肉瞬间翻起,血流不止。
黎纵一个屈膝上撩,击中对方的腹部,一把撕下衣角草草捆住了伤口,抬眼时对方已经不见了。
这片芦苇荡太大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逃走。
黎纵断定对方没有逃走,而是在周围隐蔽了起来,而这个距离不会超过圆周二十米。
芦苇荡随着夜风不规律地起伏摆动,发出沙啦啦地声响,月下的暗云在摇摇欲坠,夏虫的鸣叫声连成一片,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对方的隐蔽性极强,黎纵竟丝毫察觉不到对方藏身的位置。
但他并不因敌在暗我在明而有过分的危机感。
因为倘若对方想要他的命,刚才那一刀已经捅进他的心脏了。
这足以证明,对方并不想取他性命。
不是敌人。
也不是自己人。
对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
“你是谁!”黎纵按压着伤口,“为什么手下留情?”
没有回应,周遭寂静得只剩黎纵自己的呼吸声。
是敌是友,一见便知。
但无论他如何喊话,对方始终蛰伏在黑暗深处。
黎纵呼吸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没顶的疲倦和疼痛,他开始难以保持战立。
他的体力到极限了,这个时候如果对方扑上来,他也绝无反胜的可能,于是他索性自暴自弃,在一堆稍微干燥的芦苇杆上坐了下来:“我实在动不了了,是敌是友都出来吧。”
依旧没有回应。
黎纵笑了一下,一个绿色的小光点落到他血迹干涸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