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日落(18)
他还没见过死成这样的人,烂成这样,根本无法辨别长相。
高法医平静地扫视死者全身:“死者掉进桥桩里的时候热混凝土正在浇灌,内部温度很高,而且久热不散,细菌滋生的速度极快,加速了尸体的腐败,现在已经呈巨人观,至少死了有两周。”
高法医说着脱下手套,走到柜子旁,拿来了两张照片递给黎纵:“这就是我在他的胃里发现的东西。”
照片上是一堆橄榄形的白色颗粒物,每一颗有半截小拇指那么大。
黎纵看了一眼递给了余霆,这东西不解释都知道是什么。
这是典型的“人体运毒”,散货和带货的毒*经常会这么干,用安全套将毒品包装成颗粒状,吞到肚子里,或者塞进肛门里,以此来逃脱警方的搜索。
余霆反复看了两张照片,然后还给了高法医。
高法医:“在他的胃里共取出来450克的海洛因和赛神仙,其中一块海洛因包装破裂,是导致他发疯的主要原因。”
黎纵略微皱眉:“发疯?”
“是啊。”刘平平道,“据当时目击者的证词,陈彪他是自己发疯爬上了浇筑台,一头跳进桥桩里的。”
“尸检结果呢?”黎纵问。
警方当然不能单凭目击者的证词草草下定论,高法医拿来了一支试管,透明的液体中泡着一颗橘红色的牙齿:“死者的牙齿在经过酒精浸泡后,牙根呈现橘红色,这就是法医学的‘玫瑰齿’现象,说明死者生前存在窒息,并且他的鼻腔和食道里都有大量混凝土浆,可以断定的确是活着掉进去的。”
刘平平立刻:“所以我们初步推测陈彪在案发当天其实是想出去散毒,但包装忽然在胃里破裂了,导致他出现了幻觉,从浇筑台上跳下去了。”
黎纵没有立刻接话,他还在思考其中的疑点,余霆的声音在耳边不温不火地响起:“现场目击者是谁?他有没有嫌疑?”
黎纵看余霆的眼白有些充血,刻意往旁边站了一点,把余霆的视线和尸体隔开。
余霆对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视而不见,只看着刘平平。
刘平平道:“起初我们也这么怀疑,但目击者是工地的守夜人,八十多岁的一个老汉,他不可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搬上十四米高的浇筑台。”
一般工地的浇筑台都是底下垫了一层方木和胶竹板,上面的骨架会用钢材焊接,上人的梯子一般也是钢材焊接,扛着人很难上得去,何况还是个八十岁的老人。
所以这个老人不但是目击者,还是陈彪自杀的见证人。
刘平平继续道:“这个大爷记性特别好,他清楚记得那天是三月二十号,跟高法医预估的死亡时间也对得上。”
三月二十号……
余霆看向黎纵:“三月十八号他和何靖雯,还在綝州红珠大酒店。”
确实,他们手里还留着他们退房时的前台监控,一定不会有错。这么一来,陈彪在离开綝州之后短短两日就已经死了。
黎纵双手抱臂:“他怎么会泗龙桥的工地上?”
这句完全是黎纵思考时的自说自话,刘平平立马就给出了解释:“这个建筑商那边交代了,陈彪是上面集团派过来督造工程的监工,一来就住在工地上了。”
陈彪是调过来的?
黎纵和余霆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清楚彼此心里跟自己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和陈彪有关联的建筑公司,就只有……
刘平平掏出手机,翻出了一张企业宣传册封面的照片,在黎纵和余霆的眼前晃了一圈:“就是这个公司——京西善建者集团谭山广建分公司。”
果然是何靖雯家的分支。
黎纵:“刘队长,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成!”刘平平手机往裤兜里一塞,作势领着人往外走,“简副支队和马组长他们也在现场那边,这会过去正好。”
……
第15章 “见了天日,人就能活吗。”
本来三人可以坐一辆车,但泗龙桥现场临时打来电话,让刘平平拉一套勘查设备过去,黎纵和余霆就开着车跟在刘平平的后面,在谭山市区的泊油路上卡着限速行驶。
余霆还想坐到后排座去,黎纵实在忍不下去,说了他一句:“你还真把我当成司机了?”
余霆没有反驳,挪到了副驾。他就像被马路边上的什么景致吸住了眼球,一直看着窗外,也不说话。
黎纵偏头看了他二十八次之后,沉着嗓子开口:“你现在还觉得何靖雯是无辜的吗?”
陈彪和何靖雯的关系亲密,他二人前脚分手,后脚陈彪就死在了她家的工地上,这是个值得关注的点。
余霆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好似没有听进去,却淡淡地说:“这不好说,何靖雯说过,陈彪本来就是京西善建的员工,即使分手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陈彪被公司派到任何地方工作都不奇怪。”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过早盖棺论定。黎纵叼起了根烟,齿缝里说出来的话带着鼻音:“我们刚从蓝衣那儿揪住陈彪贩*的证据,转头他就死了,是不是太巧了?”
余霆明白他的意思,慢吞吞地把窗户放下一条缝,淡淡的烟丝飘过来,让他的精神醒转了不少:“如果不能证明这不是巧合,那它就是巧合。”
“言之有理。”黎纵立刻赞同,“那你有什么想法?”
余霆没有看他,顺着思路说:“从现在掌握的线索看,陈二以陈彪的身份成为了京西善建的员工,中途跟何靖雯产生了情感纠缠,被识破涉毒之后立即二人分手,陈彪随后被公司调到了谭山的工程上,在散货带毒的时候发生意外,死在混凝土桩里,建筑商想压下这件事,和死者家属私下解决,一切顺理成章,但其中有一个疑点。”
黎纵单手把着方向盘,朝窗外弹了弹烟灰:“说来听听。”
“何靖雯明明知道陈彪涉毒,为什么不向警方检举,还让他继续留在公司?”
黎纵顺着他的思路捋了捋:“的确,何靖雯明知陈彪有可能会对他展开报复,她宁可在家安那么多监控,也不愿意让警方做他的保护伞,这中间怕是还有隐情。”
窗外的风声很大,夜幕逐渐笼盖下来。
黎纵吐了口烟圈:“还有一个疑点。”
“…”
“陈彪死于意外,如果走法律途径,建筑商会面临巨额赔偿,私下解决不但要面临赔偿,还犯法,一个企业为什么要选择犯法?”
余霆看向他。
黎纵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京西善建想要稳住股价,但为此挑战法律未免因小失大了。”
“上市集团最注重形象和口碑,很多大企业在发生了这样意外,都会选择避开法律,这是行业的现状,是社会默认的途径。”
余霆的这句话说得不痛不痒,但在黎纵听来就有点变味了。好像他还很认同这种钻了法律漏洞的行为。
黎纵的眼皮先是一垂,然后一抬,从下往上撩了余霆一眼:“默认就合理?”
余霆神色不变:“双方协议私了,死者家属能得到的赔偿是走法律程序的两倍,甚至更高,对双方都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黎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按照理性分析和利益价值出发,这么说也没有错,可是这套理论放在一条鲜活的生命上,就未免显得过于冷血了。
黎纵语塞半晌,道:“照你这么说,那工伤条例的意义何在?”
余霆竟然毫不犹豫接下去:“工伤条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让事故单位意识到员工生命可贵的同时,也让私了的价格如日倍增。” ??
黎纵疑惑:“这是什么歪理?”
这工伤条例还成了促进“行业黑市”的助燃剂了?
以前程瑞东是这么教他的吗?
余霆垂了垂眼:“逝者已矣,他的死如果能为他的家庭争取更大的利益,也算为家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