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323)
诡务司内,李好问已经将杜依梅带到了药圃中,大声叫来章平。
章平一见到杜依梅的情况,额头上也嗖嗖地冒汗,连忙为杜依梅施了几枚银针,暂时缓解她的痛楚,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去找葛洪:“葛老,葛老……救命啊!”
很明显,以章平的医术水平,也对付不了杜依梅所中的剧毒。
不久,章平陪着葛洪一起赶来,葛洪为杜依梅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睑和舌苔的颜色,便转过身,一把将李好问拉到旁边:“快给她施法!”
李好问:我又不是大夫,我能施什么法?
“这断肠药太过歹毒,一旦服下,人便没救了。现下能做的,只有延缓这过程,问问这姑娘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让她好好地去……”
李好问听得如五雷轰顶一般。
他与杜依梅没认识多久,相交不深,并不了解这名女子,只有些粗浅的表面印象:杜依梅为人仗义爽朗、舞跳得绝好……对了,还有勇敢。在岁除那夜,她挺身而出保护李忱,表现得比某些男人还要勇敢。
可是怎么一转眼的工夫,人就中了如此剧毒?
从曾三郎偷摸报讯的情况来看,这毒,分明是天子下令,赐给杜依梅的。
为何会如此?
葛洪见李好问迟疑,赶紧催促:“李司丞,我记得你是能加快或是减慢的,否则你那位属下又是如何醒来的?快,她快不行了。那歹毒药物是断肠散,她死前会异常痛苦,你快去帮帮她……”
李好问勉强按捺住心潮起伏,连忙走到杜依梅跟前,心中默默想象带着栅格的时间,他将属于杜依梅的那段时间尽量拖长、再拖长……他也不知能够耗多久,总之尽力而为。
章平在旁,默默为李好问送上两枚纸人充电宝。
葛洪则从怀中掏出一枚丸药,送入杜依梅口中,轻声道:“服下它,它能让你没那么痛苦……”
这是止痛的药物,却无法挽救杜依梅的性命。
服下丸药之后,杜依梅的痛苦果然减轻了不少,她额头垂下的几绺发丝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但人多少清醒了一些。
“莲娘,莲娘啊……”
她唤出这个名字之后,眼神稍稍汇聚,望向李好问:“李……司丞,我想见一见莲娘……”
李好问没说话,片刻后,他的身影就从药圃中消失。
倚云楼。
楚听莲正坐在梳妆镜前,她自今天早起便一直心绪不宁,因而懒得梳妆。
岁除那日宫中出了大事,以倚云楼的消息灵通,怎么可能没听说。她早已在为杜依梅和诡务司中那几位担心了。
但楚听莲清楚兹事体大,不是她一个平康坊凤魁可以打听的,因此强抑担忧,不让自己贸然去打扰李好问等人。
此刻,她正恹恹地坐在妆镜前,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她从镜中见到李好问出现在她身后。
“杜娘子出事了。”
李好问说得极其简短:“你随我来!”
紧接着他伸出手,轻轻搭在楚听莲肩上。
楚听莲忽觉眼前一花,片刻后,已经置身于另一处所在。
但她再顾不上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奇经历,因为杜依梅就在自己眼前。
楚听莲连忙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杜依梅的手。
“依梅!”
“莲娘!”杜依梅乍见好友,一时间连浑身的痛楚都忘了。
她眼中泪水涔涔落下,洗过她苍白如纸的面颊:“莲娘,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没听你的劝!”
在杜依梅身后,李好问也脸色苍白。
他刚才同时动用了“瞬间位移”和“指定减速”的能力,既延缓杜依梅腹中剧毒发作的速度,又将楚听莲从平康坊带来,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所幸最近他的“时光术”大有长进,不仅迈进了“一盏茶”的境界,在对付那急速膨胀的太岁时也最大化地使用了他的能力。
加之有章平送来的纸人,现在的压力李好问勉强可以承受。
“依梅,你……你怎会……怎会如此?”
楚听莲见到好友如此,忍不住抱着杜依梅的手垂泪。
“今日天子驾临含光殿,宣召我前去陛见,我不及想其他,便整装前去拜见……”
众人都见到杜依梅那一身精美服饰和残存的精致妆容,想必她为了这一次陛见,没少花工夫装扮。
“在殿上,我却见到了韦相……”
“韦相?你说是韦相?”
叶小楼的声音忽然在门外想起。
他显然是刚刚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但没想到在司内药圃,不仅见到了楚听莲和杜依梅,还听到了关于他那位“父亲”的消息。
“是的……”
杜依梅微微蹙眉:虽然她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但依旧极不舒服。
“当时天子将我召到御座前,望着我许久,忽然流下眼泪。
“他说,‘明皇帝只一杨妃,天下至今未平。我岂敢忘?’”
明皇帝,自是指唐明皇李隆基。李忱这么说的意思是,唐明皇只因为杨贵妃一人,就惹得天下大乱,至今没有平定。他李忱自然不能重蹈祖先的覆辙。
“随后他看着我道:‘朕留不得你矣。’”
李好问等人听得都觉毛骨悚然——李忱口中“留不得你”四字,就给杜依梅直接判了死刑。
“当时韦相奏称,可放我出宫。”
杜依梅一面说,泪水已爬满她那张娇美的面庞。
“然而天子道:‘不可,放还我必思之!’于是,赐下了鸩药①……”
说到这里,杜依梅已是泣不成声。
而李好问似是被人陡然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周身寒彻。
“放还我必思之”,就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将心爱的女子置于死地。
这就是龙椅上那位帝王的真面目。
李好问从前只是认为李忱心机深刻,极能忍耐,好面子,又很爱骑墙。
直到今天,这样的惨剧就在他面前发生,李好问才真正了解李忱这个人。
李忱根本就没有将杜依梅这样的人当人看待。
“依梅,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听完杜依梅的叙述,楚听莲也哭成了个泪人儿:“你好好歇息,诡务司里的长官们本事都很大,他们一定能救你,一定能救你……”
说着楚听莲回过头来,看着表情僵硬的李好问,呆若木鸡的叶小楼,和默默将头别过去的章平。
一时间,希望就像是浪花腾起时绽放的泡沫,轻轻一触便接连破灭。
杜依梅却还要说:“莲娘,这是不是我的错?”
楚听莲强忍住内心的痛楚,摇着头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是我想错了啊!”杜依梅轻轻叹了一口气,“起初我只是好胜,我想要在这世上最华丽的大殿里起舞,用我的舞姿折服每一名观者,不管他多么位高权重……”
李好问倒也没想到,杜依梅进宫,竟然只是这么个初衷。
“后来我又看错了人心,我以为居于那九重宫阙上的真龙天子,会比平康坊那些流连花丛的轻薄儿郎多几分真心,至少他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怕……”
李好问见杜依梅的眼神发直,应当是想起了岁除那日李忱的表现。这样的天子,恐怕曾令杜依梅大失所望吧。
“莲娘,”忽然杜依梅像是多少振作了一些,抬起手紧紧握住楚听莲的手掌,“你去和李司丞说说,别让他继续费心救我了。”
楚听莲完全听懵了——而她来得太晚,还没有从李好问这里听说杜依梅所中的剧毒无法根除,只能暂时延缓她逐渐死去的这过程。
“能见你一面,我心愿已了。”杜依梅泪水涟涟地道,“除此之外,我身心俱痛,只想了结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