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315)
一来苌弘的身份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位臣子,连王子乔的“太子晋”身份都没有;
二来这位估计也因为王乔“乔装”王子乔之事脱敏,这位李唐天子再遇上任何来自东周的古人,他估计都不信了。
但是苌弘马上就做了一个举动以取信于李忱——
他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麻布衣袍。
李好问一见便挪开了眼,心想:这位应该确实是苌弘不假了。
古籍上记载过苌弘的死因:“苌弘施”,“又云刳肠曰施”,但只凭这个记载便可以看出是类似剖腹的酷刑了。
李忱与他身边那一众文武群臣全都看直了眼——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受过如此重的伤竟然还“活着”,能说话能行动。看来确实是仙人无疑了。
谁知苌弘的表演还未完,片刻后,他又伸手从自己的胸膛中抓出一枚鲜红美玉似的心脏,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
韦昭顿时道:“苌弘死后,其心化为红玉,这位定然是苌弘无疑。”
苌弘却并不理会余人,他手中高举着那枚心脏,直接转过身去,面对那株人面树。
石榴树上长着的一张张面孔此刻被苌弘身体的异状所吸引,纷纷扭过头来,露出吃惊的神色。
其中那些戴着宦官帽饰的,大多眼神茫然,不知苌弘是何人。
然而戴着文官冠冕的好几个脑袋大多激动地嗬嗬而呼。
李好问心中有数: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是苌弘来此了。
只听苌弘冲着那些脑袋高声道:“人间天子已然答允,会为各位平反昭雪。各位的亲族子弟,也不会再因为各位所承受的污名而仕途受阻。”
那些嗬嗬而呼脑袋一致流露出兴奋至极的表情,但那些戴着宦官纱帽的脑袋却纷纷面露怨恨。
这时,得到李好问眼神示意的王宗实缓缓走上前,叹了一句,道:“咱家忝居宫中内侍总管一职,各位若是信得过,身后之事尽可以交给我。大和九年的死难者宫中都有名册,近年来的失踪者我也都心中有数。抚恤金定会送到各位在世的亲友手中,请各位放心。”
他这一番话说罢,石榴树上的脑袋虽然表情各异,但都渐渐恢复平静。
一院子的人,都紧张地盯着那棵树。
然而渐渐地,那些脑袋都消失了,那株石榴树重新恢复为一株石榴树,在冬日萧索的夜风中,枯枝轻摆。
苌弘最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心安回胸膛里,然后开始穿衣服。
他扎好腰带,整了整冠冕,然后转过身,郑重执手行礼。
李忱刚刚抬手想让对方不必多礼,却见苌弘却是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李好问郑重行礼。
“李司丞,陛下命我来见你,为王乔之事,向你郑重道歉。”。
这番话要素过多,李忱顿时懵了:
“陛下”,显然不是指他这个“人间”天子,可能指的是周天子,也可能指的是曾经通过王乔赠来三件宝物的黄帝;
而“道歉”,难道他李忱平白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还毁坏了祖宗留下的含元殿,就不需要道歉了吗?
李好问却面色肃然,毫不客气地回答:“请转告尊上,不归还‘神律之磬’,什么道歉都没用。”
一旁葛洪冲李好问伸出大拇指,似乎在说:怼得好,你这孩子真勇!
而苌弘一听说是“神律之磬”结下的梁子,连忙点头答应:“此事好说,不过是陛下的一件乐器而已。”
李好问挑了挑眉,没想到背后那位,竟然真的是黄帝。
在他看来,苌弘远比王乔要可信得多。王乔假扮王子乔,且插手诡务司与赵归真之间的梁子,左右逢源,两头下注,最后还出手抢夺“神律之磬”,足见其生性狡诈。最后落得个被太岁生吞的结局。
但是苌弘不一样。
苌弘本人是忠而遭谮,死后血化为碧,亦是表达了人们对这位忠直老人的同情。
李好问感觉这一次对方的诚意确实不容置疑,这也意味着,对方可能会提出什么自己无法拒绝的请求。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忙反问苌弘:“是需要我帮忙此处的善后吗?”
苌弘连忙点头。
李忱见他们谈得热络,自己被撂在一旁,完全就像是一个多余人似的,一时间既挫败又伤感,但又不得不强撑着努力为自己挽回颜面,假做大度地命王宗实打扫宫室,安排坐席,好让苌弘葛洪等人坐下来好好商议。
“关于太岁之事,老先生知道多少?”
李好问最关心的是这个。
“此事都是王乔所为,老朽对此所知不详。”
苌弘一上来先将干系推了个干净。
李好问瞪眼:不是说好了您这位是个老实人设吗?
苌弘伸衣袖一擦额头上的汗水:“但老朽知道,含元殿里的太岁,不能就这么晾着。”
事实上,李好问也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他刚才观察过,含元殿前火堆燃起,阻隔了空气中灰白色的雾气(孢子)飘向左金吾仗院。
人面木是暂时安定了,太岁在含元殿倒塌之后也暂时不再膨胀。
这确实并非长久之计。
再者,他并不清楚王乔当初是从何处取来的那一金盆太岁,万一这大明宫中还有什么与人面树类似的妖物,沾染了含元殿太岁释放出的孢子……那该如何是好。
需要想个法子封印起来。但李好问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听听苌弘的建议。
“含元殿现在急需封印,但更重要的,是将太岁的那枚‘内核’取出,并跟着它,找到这株太岁的母体……”
“母体?”
难道这大明宫中还有第三枚“太岁”不成?
李好问刚要询问,外面却又有了动静。
这回来的是李贺与吴飞白。两人各自牵着一头纸驴,驴背上横跨个褡裢,褡裢两头各拴着两个木桶,木桶里盛放着一种泛着金黄色泽的砂子。
秋宇见到这些金砂,点着头道:“看来,封印含元殿的材料已经有了。”
这八桶金砂,估计要将诡务司中的存货完全掏空。但是火烧眉毛顾眼前,先将含元殿封印了再说其他。
当下,李好问先让秋宇等人组织人手,清理含元殿周围地区,然后洒上金砂,将太岁和含元殿的废墟一起封印在其中。
而李好问留下了继续与苌弘谈为这太岁处理善后之事。
“现如今,需要一人进入含元殿,找到那枚太岁的内核,将其销毁,这枚太岁便能随之一起销毁,不会再散发孢子,吸引妖物,祸害人间。”苌弘说得一本正经的,双目灼灼地望着李好问。
李好问却根本不接这话茬儿,冷淡地望着这名白发白胡子老头儿:“此事基本上可以说是王乔一人之过。老先生既帮王乔善后,想必是准备亲入含元殿了?有什么需要辅助的,请尽管吩咐,诡务司能够办到的一定会帮忙办到。”
“这个……”
苌弘显然为难了,求援似地望着身边的葛洪。
葛洪只得硬着头皮启齿:“李司丞,这个人,只能是你。”
李好问顿时皱起眉头:他倒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
“唉,我只是在转达老……老人家的意思,”葛洪拈着颏下的三绺长须,语气里也颇为郁闷。
耳边忽然传来妈妈和妹妹争论的声音。这对母女此刻似乎就站在左金吾仗院昔日存放雅乐乐器的库房之外。
“阿娘,您看,那些老头子都在逼迫阿兄。”十五娘在向崔真抱怨。
崔真还是那一副温柔至极的口吻:“十五娘想多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逼迫你阿兄做决定,所有决定都是他在权衡一切利弊之后,自己做出的。
“此事看着危险,但也许是你阿兄的机缘也说不定。”崔真柔声安慰十五娘。
李好问忍不住伸手托着下巴思考:听阿娘的口吻,竟然也是支持自己进入含元殿,寻找那枚太岁的内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