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312)
它们的血盆大口裂张至后耳, 雪白的牙齿又尖锐无比。除了那少年有工夫发出一声惨呼之外,老人与少年瞬间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地面上留下两大滩血迹。
还有几个脑袋盯上了李忱手中那枚红色的“太岁内核”,嗬嗬乱叫着,朝呆若木鸡的李忱飘去。
一名金吾卫冲上去挡在李忱面前,挥动手中的长矛驱赶。
但那脑袋灵活无比, 贴着那长矛的矛身骨碌碌一转,瞬间已靠近金吾卫持矛的右手, “咵嚓”一口下去。那名卫士惨呼一身, 抱着右手手腕仰面倒下, 脸上全是黑气, 已是死了。
在一旁呆看着的王宗实惊骇莫名——他认出了其中一个脑袋上戴着的帽子,那是宫中有品阶的太监才有资格戴的帽子。看起来那帽子完全被血浆浸透,而这血迹早已干涸, 暗赭色的凝固血浆将帽子紧紧地粘连在脑袋之上, 令两者融为一体。
面对这些嗷嗷叫的脑袋,李忱大骇之下, 随手将那枚红心扔回金盆,转身便跑。
天子并未第一时间想起职责是降妖伏魔的诡务司, 而是先跑去了他最信任的王乔那里。
王乔强自镇定,脸上挤出自信的笑,张开双臂来到李忱身前,高声道:“人间天子请放心,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坐视这种乱子……”
李忱当然知道王乔口中的“陛下”,指的是“黄帝”。
含元殿另一侧,李好问皱起眉头,他看见空气中灰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密,转眼向秋宇那里一瞧,只见秋宇不断吸溜着鼻子,忽然脸色一变,屏住呼吸,抬手便往脸上戴了一方诡务司殓房专用的帕子。
李好问连忙也戴上了,随手塞给叶小楼一条。
就这么两个弹指的工夫,含元殿大殿上,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被天子李忱扔进金盆的那枚“心脏”,回到原本包裹它的灰白色肉质物体之中,迅速融合。整枚“太岁”重新合为一体。
王乔见状,赤手空拳地去抓,想要重新将那枚红色的心脏抓出来。
就在这一刻,金盆中那枚灰白色的太岁体型突然暴涨,迅速长到一个人的体积大小,并且人立起来,居高临下对着王乔,一口便将其吞掉。
“啊!”
李忱一声凄厉的叫喊。
他这才意识到这几天来他曾经无比倚仗的“仙人”,究竟是个多么不堪一击的家伙。
“诡……诡务司……”
李忱颤巍巍地喊道,终于想起那个神秘的衙司。这几天他被王乔各种马屁和迷汤哄得七荤八素的,几乎已忘了李好问这么个人。
然而,此刻李忱面前的太岁体型还在继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暴涨。它的色泽就像是海边涨潮时泛起的灰白色泡沫,但是要比海潮更有实质,冲着李忱的头脸过来,要将其直接包裹。
一名勇敢地冲上前阻挡的金吾卫瞬间被吞吃。
李忱则全然呆住——
他心心念念的长生,精心策划的岁除大典,事实却证明这只是一个白日梦,一个笑话。他只是一个平庸的天子,一个懦弱的凡人,而且……命在旦夕。
忽然一柄雪亮的剑光划过,竟是杜依梅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用长剑划开即将包裹住李忱的“太岁”,拉住李忱的胳膊,转身就跑。
*
李忱遭到攻击的时候,李好问距离李忱所在的位置大约还有几十步远,并且看不清那里的状况。
他只能看见含元殿正中大团大团的灰白色物质急速膨胀,就像是往可口可乐中加入了一大把曼妥思。
他倒是想赶紧过去,但是面前群臣已经陷入歇斯底里般的恐慌。平日里最讲究仪态的端庄老臣们此刻也恨不得甩掉身上繁复的袍服,尽快逃出这地狱般的大明宫主殿。
李好问只得用上“瞬间位移”,瞬间出现在群臣身后,香案跟前。
面前的灰白色太岁已变得如山岳般高大,它的顶端已经触及大明宫的屋顶。但它膨胀的速度丝毫未减,而是以每个弹指涨大一倍的速度,迅速向四周扩散。
“指定减速!”
李好问突然扬起手,硬生生扛住了这个怪物膨胀的速度。
但这压力太大了,导致李好问怀中揣着的两个纸人充电宝迅速被烧。
那块飞速滋长膨胀的肥肉扩张的速度陡然减慢,但李好问无法完全阻止它。
这时,原先那张陈放着玉膏、龙须草、首山铜和金盆的香案已经被完全吞噬。太岁像是“吐痰”一般,将那枚曾经用来盛放它的金盆吐出。那金盆直飞出去,正好撞在一名惊慌失措的金吾卫身上,当场撞得他肋骨尽断,口吐鲜血,眼看活不了了。
而灰白色的太岁也已无声无息地陷入人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就在李好问集中精神,想要尽力阻止太岁继续扩张的时候,他身后一方青石板突然碎成几十片碎块,一大截灰白色的太岁顶开青石板,从后方袭来,故技重施想要包裹住李好问的身躯。
但就在这层黏菌物质接触李好问的一刹那,它突然停住了——随后嫌弃地避开李好问,改向另一个方向扩张,但很快被李好问的“指定减速”拖住。
含元殿另一处,渐渐清醒过来的文武百官们都很想要骂娘——
秋宇和叶小楼在往他们每个人身上泼洒酒浆,不止如此,还把酒瓢塞到他们手中,让他们相互往身上泼酒。
若在往常,韦昭等人早已喝骂出声。但今夜他们不敢。
这种方法救了他们的命。
凡是被酒浆浇在身上的人,都会被那团灰白色的肉质所嫌弃,因而逃脱被那东西一口吞下的命运。
见到含元殿中的人暂时都摆脱了被吞噬的危机,李好问且战且退。
含元殿外,秋宇与叶小楼已命令太监和金吾卫们一起,将点燃着的沉香木堆拨开,设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屏;并且在阶前撬开石板,将酒浆浇在石板下的泥土中,尽量防止太岁继续钻入土中,向别处扩散。
灰白色泡沫状的物质前方膨胀到了火屏与酒浆浇过的地面跟前,后方则被含元殿的大殿所限。
天子李忱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惊魂未定地呆立在含元殿前。就在一盏茶的工夫之前,他们要么大肆炫耀,要么歌功颂德。谁能预想到,事情竟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杜依梅从身边的舞姬手中,接过一枚浸透了酒浆的手巾,轻轻地递出去,想要为李忱擦擦额头。
李忱忽然恼羞成怒,伸手一推,将杜依梅粗暴推开。杜依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一旁,忍不住目光幽怨,看向天子。可李忱哪还有半分精神肯分给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噼啪声。这响声乍一听像是巨大的沉香木火堆中木材燃烧爆开的声音,但仔细听,这响声整齐,富有节律,其中还混杂着人声。
最出奇的是,在这些声响响起的地方,一片空空荡荡,既不见人,也不见任何能造成这些响声的物品。
这些声音似乎是凭空响起。
岁除这夜,怪事一桩跟着一桩。自天子李忱以下,人人慌得六神无主。就连一向以儒门正统自居的宰相韦昭,也早忘了那“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原则,一脸骇然地念叨着:“有鬼……有鬼!”
“各位请放宽心!”李好问清朗的年轻嗓音在含元殿前响起,“这里可能发生了‘历史叠放’。我等现在听见的,很可能只是大和九年在此处发生‘甘露之变’时的声音。”
“甘露之变?”
但凡在此地参加岁除朝贺的文武百官,没有不知道甘露之变的。
而待在此地的大小太监们,也无不在前辈教导时耳提面命,讲过甘露之变的前因后果。
一时间,众人无不因为李好问这一句话而心头发毛——甘露之变发生时,这噼噼啪啪的响声,究竟是什么呀?
李好问自己说出了“历史叠放”的假说,随即又自己陷入沉思。
按说唐代尚未开始广泛使用火药,甚至连烟花爆竹都还未普及,现在他耳边响起的这噼噼啪啪的响声,究竟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