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82)
“这……”
双方都很绝望。
似乎一旦触及某些极其关键的信息,他们就变得完全无法交流。
但屈突宜看得出对面的年轻人十分悲痛,悲痛到他有些不忍心再让对方触碰伤处。
屈突宜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也大概猜到了,可能自己就是那个令对方悲痛不已的“原因”。
但那又怎么样呢?
日子总不能不过了?
“那就别去想那些糟心事了!来,到观里来,我正好有个忙,没准你能帮上我。”
屈突宜洒脱地一转身,青色道袍一甩,似乎烦恼就都忘了。
这种气度令李好问既熟悉又心折。但……又有什么是他能帮到屈突宜的呢?
好奇心驱使着李好问跟随屈突宜进入道观一间用来清修的静室。一进门,却正好见到窗下放着一枚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似乎正杀得难舍难分。
依照李好问的判断,要么是此前有人在此对弈,下至激烈处暂时中断了。要么这就是一个传说中的珍珑棋局。
“我有一位兄长,”屈突宜大方地笑笑,“为人有点那个!”
“哪个?”
李好问凭空回想秋宇的脾气,顿时也觉得有点“那个”。
“刚才我们二人对弈,刚弈至中局,他便骂我棋力不济……”
李好问不觉有些傻眼:屈突宜向自己求助,不会是因为这局棋吧。
“刚刚他被人叫去,临走还没忘了嘱咐我好好思索这棋局,若是他回来我还没想好如何绝地反击,回头就让观主好好给我加点课业……
“我观小郎君骨骼清奇,风流蕴藉,想必于弈艺有独到见解,不知可否指点敝人一二?”
李好问张口结舌:你问我……我一个五子棋选手?
但是他经历过生死大劫,更曾为屈突宜舍身相救。此刻屈突宜说要帮忙下棋,李好问就算是对弈道一窍不通,忙也一定是要帮的。
此刻忽听室外“喵呜”一声猫叫,李好问忽然来了灵感。
“屈突主簿,请稍等!”
话音刚落,人已经闪出去了。
“屈突主簿?”屋里的屈突宜一脸懵。
“我的姓氏倒是叫得没错,可为啥他叫我主簿啊?”
屈突宜锁着眉头,想了片刻没想通,他就摇摇头将这点小事抛在脑后。
却见李好问抱着一只日常在道观里乱窜的三花进来,笑道:“等到令兄一回来,您就将这小家伙扔到棋盘上……”
“妙啊!”屈突宜双眼一亮,双手一拍,“这不就和杨贵妃日常抱着的那只狮子雪一样,眼看玄宗皇帝要输棋,贵妃便把小狗丢到棋盘上?”
但这时李好问的身形开始变得不太稳定,身体上有些部分已渐渐虚化,像是即将消失在空中似的。
李好问低头看看自己,苦笑着道:“屈突主簿,一炷香的时间已到,我得回去了。”
他趁着自己的躯体还没完全消失,将手中的猫咪掷向屈突宜。
屈突宜一怔,忙伸手接住了这个张牙舞爪飞来的小东西,随后眼睁睁地看着李好问的身影消失于虚空。
“不必担心,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次相见!对了,屈突主簿,我叫李好问,行六。您可以叫我李六……”
这是李好问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片刻后,李好问已然静静躺卧在敦义坊自家北堂的卧榻上。
他颇感疲累,鼻孔与耳道中都有一点点殷红的血迹。
但他忍不住躺在榻上露出微笑,越笑越是开心,笑得眼角有泪水慢慢地渗出来,顺着面颊垂落。
“很高兴再次认识您!”
他在心里这样说。
*
第二天清晨,李好问精神奕奕,踏着晨鼓迈入诡务司的大门。
跟在他身后的卓来哈欠连天,一边走一边问:“六郎君,您昨夜睡得那么晚,今天怎么竟一点儿也不困倦呢?”
李好问笑笑不语。
昨夜他一宿没睡,一直在冥想调息,尝试掌握“一炷香”的绝对时间。经过整整一夜,清晨时非但不感疲累,反而像是得到了良好的休息。
但总不能告诉卓来:保持旺盛精力的秘诀就是整夜不睡吧?
很快诡务司里的人就都到齐了,今日章平惯例给众人带了蒸饼,卓来自告奋勇地去给众人沏茶。热腾腾的一大壶清茶上来,就着蒸饼,好喝又解腻。
可谁能想到喝茶的时候,章平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屈突主簿将司里沏茶的法子从外头那种法子改成了现在这种法子。他说是年轻时一个朋友教会他的。现在喝惯了司里的茶,外面那些可就真的不成了。”
李好问听闻,心中掀起轩然大波,手中剩下的半个蒸饼差点就无法下咽。
好在整个诡务司的偏厅里,各人都因章平这一句话而陷入追忆,无心饮食,搞得章平十分不好意思。
看来,李好问在历史中来回穿梭,确实带来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也确实都影响到了今天。
只是这些变化,都不涉及生死大事,只是日常生活细节。
此刻李好问再念及“失去的永不复还”这句话,只觉有伤感如丝如绪,绵延不绝从心底涌出。
但他还是把手中剩下的半个蒸饼吃下去了——要为屈突宜复仇,就要尽快提升自己,因此需要补充能量。从昨夜起,李好问就拿定了主意,绝不和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
这点变化诡务司众人都看在眼里,章平与卓来都松了口气,连秋宇都难能可贵地没有绷着脸。
不久,堂前的壁挂钟“当当当”地敲了九下。卓来去诡务司门口转了一圈,回来就履行职责,通报说叶小楼与吴飞白到了。
昨日李好问提出接纳这两位作为新成员加入诡务司,获得了其余成员的“一致”同意。想必是这消息当晚就送了出去,今天早上这两位就到诡务司来报到来了。
虽然这两位都是“老熟人”,但李好问还是当先起身,迎至正厅外。
他就感觉一股香风扑面而至,一个青色的人影飞也似地扑向自己,抱住自己……的腿,随后哭声传来:“李司丞啊!多谢您想着飞白——”
吴飞白唠唠叨叨地将秘书省和钦天监的长官们抱怨了一顿,然后多方暗示:文应贤和阮霍那两人,因为吴飞白经常与诡务司合作而看不过眼,日常给吴飞白穿小鞋……
随后吴飞白又表达了感动,李司丞竟然记住了当初他那点小小的功劳,论功行赏的时候也没忘记自己。
而李好问的回应是:
“阿嚏——”
“阿嚏——”
李好问很想说:其实我有点花粉过敏或者是香料过敏,您靠太近我们就没法儿好好说话了。
吴飞白见状只能讪讪地退开。
而叶小楼的画风与吴飞白的完全南辕北辙。这位前长安县不良帅抱着双臂,稳稳站在诡务司正厅前,双目锐利如鹰隼,缓缓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即使遇上秋宇那副眼神也只是一怔,没有退缩。
“李好问,你要记得,是你请爷爷来这里帮你的。”
“……”
整个诡务司的人,都觉得这位不良帅太狂,太不识抬举了。
“可不能成天将爷爷在这衙门里拘着,爷爷要的是能真刀真枪地为大唐出点力!”
众人:……
敢情这货是奋勇请战啊!
为什么好好的意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难听?
秋宇见到叶小楼这么狂,抬脚快步走下正厅前的台阶,磨着后槽牙说道:
“进了我诡务司,一切便都由不得你自专!”
叶小楼一个激灵,连忙倒退几步避其锋芒,然后绕着秋宇走,同时口中找补:“秋主簿,我和李司丞相识已久,说话一直这么没大没小的……李司丞,您说是吧?”
众人忍不住失笑:竟然还挺识时务,是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