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69)
诡务司一干人便需在马、仇两位大太监抵达倚云楼之前率先抵达。
李好问首先向同僚们说明了这是查案, 不是公款去玩乐。管钱的章平便先松了一口气。
诡务司诸人之中, 卓来年纪太小不能去,秋宇昏迷不醒不能去, 章平是文职、老王头是门房都不用去。最后李好问带了叶小楼和李贺。
吴飞白给众人算了一卦,说是此行并无太大凶险。但是他自己胆子实在太小,最终还是没敢跟着一起去。
通常来说,平康坊中最热闹的时间是掌灯以后。而且越是身份贵重之人,便越是来得晚。
因此李好问等人在未末赶到倚云楼时,楼内竟还很清闲。
“莲娘在二楼拜神。”
守在门前的鸨母们早已不将诡务司这几位当做外人, 引着三人便往里走。
李好问对那位号称是“青楼之神”的管仲一直很有兴趣,便向其余人打了个招呼, 自行寻到二楼。
他放轻脚步, 远远地来到供奉着“管仲”的房间之外。房门敞开着, 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只见屋内狭小, 悬挂着重重帐幔。帐幔深处是一座神龛,神龛中供奉着一名用红木雕刻的男子雕像。
这男子的发式、衣饰,与唐代风尚极为接近, 手中拿着一副笏板, 看得出来有点名臣的风范。
这是唐人想象中的管仲——李好问估计这形象是照搬了某位唐代名臣,与春秋时真正的齐国名相恐怕相去甚远。
雕像总有两尺来高, 身披一盏用大红绸布裁成的斗篷,面前是香炉, 炉内香烟袅袅。楚听莲正正双膝跪于雕像面前。她背对着门口,因此没看见李好问靠近。
李好问只听见楚听莲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些什么之后,将手中两枚半月形的木块扔了出去。
——这是掷杯筊。
这风俗后世也有,李好问在田野作业时在乡民们那里见过,知道楚听莲在用这种方法询问神明的意见,又或是占卜某件特定事务的结果。
她掷出去的两枚“杯筊”,若是一阴一阳,便意味着她所求之事,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若是两个阳面,便是神明未置可否;若是两个阴面,则意味着神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或者不应允所求之事。
“啪啪”两声,木筊落地。
见到一阴一阳的结果,楚听莲长舒一口气,向管仲神像深深拜倒,口中低声道:“多谢尊神庇佑倚云楼,若今晚不必陪客,莲娘感激不尽。”
李好问倒是没想到,楚听莲会因为这个而去求神。
但他多少也能理解楚听莲的想法:凤魁如此才情,自是不愿意陪那些死太监过夜。但她身为倚云楼之主,肩上扛着一楼上下这么多人的生活,终究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如果马元贽选中了她,那边也由不得她。
欢场女子,虽有自己的坚持,但也有自己的无奈。
李好问见楚听莲扶着地面起身,便悄无声息地退开,心里琢磨着如何能再帮她一把,出出主意。
然而楚听莲离开了那间拜神的小房间,便脸色如常,若无其事,与楼内姐妹们轻松说笑,戏谑打量脸红红说不出话的叶小楼——仿佛她心中从没装过那么多事。
到了晚间,宣徽使仇从广先到了,他先带人清场,将倚云楼中尚未离开的其他客人都请了出去。
李好问等三人坐于二楼一间雅室中,屏息凝神,再加上有倚云楼的人帮着遮掩,便顺利将这一关过了。
随后马元贽到场。倚云楼内顿时热闹非凡,楼内所有的乐师、舞姬、厨子、小厮……全都被调动起来,围着马、仇这两位大宦官转。
李好问等三人藏在雅室内听外面的动静。李好问明显看得出叶小楼很紧张——这名诡务参军将双手握拳,握得很紧,连指节都发白了,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不久,马元贽点了一名叫做冯娇的女郎“留沐”。
倚云楼中顿时乐声大作,楼内的男男女女纷纷向冯娘恭喜,又贺马元贽今日又做了冯娘子的“新郎”。倚云楼喜气洋溢,就像是真的在办喜宴一般。
而李好问见到叶小楼也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涨得通红的脸色也恢复正常。
李好问能够理解:万一这马元贽真点了楚听莲,叶小楼不知会作何感想。
厅中大笑声不绝,尤以马元贽得意的笑声为最为响亮。
这马元贽似乎本就与冯娇有旧,口中说着些虎狼之词,将冯娇逗得格格娇笑。
李好问一扬眉:他知道冯娇就是倚云楼上次接待马元贽的女人,马元贽与正常男人无异,这等秘闻便是从冯娇这里传出来的。
他回头看看身边的叶小楼和李贺,李贺不怎么听得懂,而叶小楼纯粹是为楚听莲松了一口气,也没将这些话听进去。
然而李好问随即听见马元贽高声问与他同来的仇从广:“仇公当年如何,也曾得此神药,恢复阳元,是以能到这平康坊来,享受这人间至福吗?”
仇从广嘿嘿笑着回答道:“否则先父又怎么能留的后呢?”
李好问听见,心中一动。
难不成那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曾经一夜屠尽六百多名士大夫的强势宦官仇士良,也曾经如这马元贽一样,获得了X能力,并且给自己留了后?
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掌权太监都有机会组建家庭,但是因为身体机能所限,他们的子嗣一般都是从本家那里过继。没听说过有自己能生的。
如果像马元贽所说的那样,这是得益于某种神奇的药物……
李好问本能认为这种事不太可能,毕竟断肢再植还需要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手术呢。
被净身几十年的太监,如何能够复原如初?
但是仇士良本人的确有好几个儿子,甚至还向当今天子李忱献了一个女儿,为天子充实后宫。
这倚云楼内,华灯焕彩,燕舞笙歌。曲声乐声说笑声,声声响彻,如此这般,直至深夜。
仇从广这才告辞离去。
而马元贽拥着那位冯娘子上楼来。在他们二人之前,是随侍马元贽的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这些侍卫将马元贽留宿用的那间“大套间”周遭的房舍全都搜查了一遍,确认再无别人,这才退下,分出一半人在倚云楼楼内守卫,另一半人到楼外去守着。
领头的侍卫从各间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楚听莲,顿时笑道:“还是倚云楼懂事,楚老板知道规矩。”
楚听莲诺诺地应了,闪身便进了李好问他们藏身的屋子——这间屋子刚好与马元贽那间隔了两间,不在侍卫们搜查的范围内。
与李好问等人打了个照面之后,楚听莲压低了声音道:“李司丞说的,都已经转告给冯娘子知道。冯娘子说,请各位长官们放心……”
大概就因为诡务司在倚云楼最需要人拉一把的时候帮过倚云楼,如今楼内无论是娘子还是小厮,乐师还是厨子,都对诡务司感激无比,对李好问言听计从。
李好问特地向楚听莲确认了一句,道:“告诉冯娘子,在马元贽枕边放一壶酒了吗?”
楚听莲点点头,道:“说了,冯娘子说自己会想法拖延。若是拖不过去,便等那边睡熟了再过来。”
李好问回头看看李贺,道:“其实倒也不必这么麻烦的。”
李贺这时已经喝了小半盏事先温好的绿蚁酒,此刻红晕上脸,已经有七八分酒意。
听见李好问唤他:“长吉,该你了。”李贺便一挺胸坐正身体,摇头晃脑地诵道:“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这一声念诵音量不大,但是声波似在倚云楼内来来回回地传递。
李好问与叶小楼相互对视一眼,他俩都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叶小楼嘀咕道:“长吉……这样有用吗?”
李好问小声提醒:“咱们谁也没在床头放一壶酒啊!”
叶小楼似懂非懂地点头:感情长吉这一招“言出法随”还是有条件生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