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80)
要么就是这两种效果叠加,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但李好问也不是第一次就如此狼狈,他奋起全身意志,与这种不受控制的混乱相抗衡,他努力回想一切能够被他用来当做“支点”的时间目标,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其中任意一个时间点停下来:危机四伏的天宝、泱泱盛世开元年,陷入混乱的景龙、景云,神龙政变,女主临朝,天授元年……
这就是曾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唐,它一直为人所称颂向往,津津乐道,并不只是因为它繁荣强盛,还因为它给人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在大唐,一切皆有可能。
李好问身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正在积压他浑身的骨骼肌肉,将他轻而易举地碾成齑粉。
“啊——”
他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
“咚!”
他的双脚踏上了实地。
周遭全是嘈杂的人声,像是浪潮般涌来,彻底淹没了李好问的呼喊。人们正各忙各的,因此无人注意,身边竟突然凭空多出了这么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人。
“这里是?”
李好问的双眼被耀眼的日光一时间晃花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看清身边的景象。
街道上全是人,几乎占据了整条十字街。人们正热烈地交谈着,口沫横飞,且不断地比着手势。其间偶有有车夫牵着驼运货物的骆驼或是马匹,艰难地绕过这些扎堆的人群,想要将运送的货物送到他们的目的地。
李好问很快就听到了胡音,转头看见了各种形貌的外乡商人,有高鼻深目来自突厥、回鹘、吐火罗和大食的,正在推销各色金银器和打磨得漂亮的水晶制品;也有肤色深黑,个头瘦小的僧伽罗商人,手中却牵着几名缠着铁链、身材高大的昆仑奴。
视线越过这些来往行人,向街道两旁看去,只见街道两旁的所有建筑都开辟了门面,堆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来自北方的毡毯,南方的果脯与果干,当地出产的丝、麻、衣、衫、笠、履……
这里是……李好问心里隐隐约约已有了些猜测。
“长安人说买‘东西’买‘东西’,就是指来逛这里的西市,和平康坊一侧的东市。”身后,有一个操着长安官话的大嗓门向旁边的人解释。
李好问一回头,看见这几人却都是光着头,穿着僧衣僧鞋的年轻男子。他们听了这话,纷纷开始用蹩脚的汉话称颂此地的繁荣,甚至还时不时冒出几句李好问根本听不懂的“鸟语”。
李好问看了又看他们的样子,才想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渡海前来大唐的遣唐留学僧。
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所在的时代,是大唐国力最为强盛,贸易空前繁荣,对外交流达到顶峰的时代。
而他脚下的这一片热土,哪怕用他可以想到的一切词汇,都难以形容它的活力与富足。
望着眼前的情形,李好问摇着头轻叹道:“难怪有人说‘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①’……”
这声感慨恰巧被他身边一人听见,闻言便笑道:“好诗啊好诗!是个人都想活在贞观时……不过这开元,开元是何朝何代?别是小哥你为了叶韵特地杜撰的吧?”
李好问被问住了。
敢情这个时间节点还在开元之前。
他这到底是穿到了什么时候啊?
“敢问……”
李好问心中暗暗感慨:万万没想到啊。
当初他穿越到唐代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过的“睁眼流”,现在竟然还要再经历一番。
“敢问现在是何年何月,御宇的又是哪位天子?”
早先答话的中年人颇感奇怪,拈着胡子冲李好问看了好几眼,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穿着的绯色官袍,惊愕地道:“瞧你这身穿着,不该不知道这些……”
李好问:早知道就不该穿这身官袍的。
“……不过你既然问,那我还是指点你一番。”中年男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恢复了耐心,望着李好问的眼神里不知为何,多了些惧色。
“如今是五月……载初二年,自然是……圣母神皇临凡,治理天下。”
五月啊……李好问抬头看一眼天上艳阳,身上感到一阵暖意。
他这刚从数九寒冬的腊月赶来,若非自带温度调节buff,不惧寒暑,现在恐怕还真的会出点洋相。
但他马上又听见了“载初二年”,顿时大喜。
载初二年九月,武则天改元“天授”,即皇帝位,改国号为大周。所以载初二年,即是天授元年,他来对时间了。
对方也看清楚了他的喜色,干巴巴地赔笑道:“果然……阁下果然是为圣母神皇陛下巡视天下的……打扰了,告辞!”
说着对方便赶紧往汹涌的人潮中一挤,转眼消失了。
误会啊!——李好问这才察觉对方可能误会自己是为武则天跑腿的密探了。据说武皇执政期间,曾任用酷吏与密探以控制民间的不利言论。
但李好问顾不上这些,他估摸自己回溯到这里已经快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但是他的身体一直以实质的状态停留在这个时间点上,没有丝毫将要消散的意思。
李好问心头一震,猛地拿起了那枚“回溯之轮”。
“回溯之轮”上标有刻度,它能够标出在“过去”停留的进度。
然而此时此刻,此前那始终不停的“滴答”声,已经完全停止了,原本一直慢慢挪移的指针停在原地,向李好问指出——他刚刚开始“回溯”未久。
李好问用力将这银白色的圆筒状法器晃了晃,不曾察觉分毫改变。
他忍不住瞳孔剧震,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困境——他这是……被困在了这里。
载初二年/天授元年,公元690年。
五月,不知是哪一天。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确实是出问题了。
李好问深吸一口气:他这次本就没有循着常规完成此次穿越,出问题也算是“意料之中”。
他猜测自己是在建中四年进入了一道历史的“单向”夹缝,通过那里,径直向前穿越了九十八年来到了此刻。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道时间夹缝,所以李好问并非使用自己的时间术,因此也没法儿直接返回建中四年。
当然,他也有些办法可以回去:比如他可以去终南山找些道士们修仙,只要能修得长生不老之躯,一直活到158年后,他就可以以垂垂老矣的老翁面貌与自己当年的同僚们重新相见了。
但现在李好问顾不上回去的事了——他一向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个性。既然暂时找不到回去的办法,他就打算先想办法达成原先的目的。
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以此换取进阶“一盏茶”的机会,再想办法前往大中二年,返回自己的时代。
想到这里,李好问转身准备出发。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武则天改元称制,与大唐的其他帝王都不太一样。
她的主场在东都洛阳——在她治下,这座名城被改名叫做“神都”。
而李好问从158年后的长安城丰乐坊诡务司向前回溯,抵达地点也在长安城中的西市。
如果他真的想要见证新时代的开始,他就必须在剩下的日子里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去。
于是李好问抬脚便向骡马肆走去。
在那里,他遇见一位裹着头巾,身穿拂林装束的胡商,向他兜售“千里马”。
李好问只需要一匹脚程好,耐久的马匹,只随意说了这个需求,让对方替他找马。
然后他伸手一摸兜,脸色顿时精彩了——
他没带钱。
他身上那些符箓丸药手巾,杂七杂八的东西带了一大堆,却唯独没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