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260)
李好问一边听,一边和他昨夜所看见的“历史影像”进行对比验证,确认真真没有说谎——
原来四年前,真真被“唤醒”,便是一个局。
这个局说来也很简单,杭知古笔下的美人屏风,一共有三幅。
当初赵生从旁人手里买下那面美人屏风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这屏风上的女子真美,她若是真人我便一定要娶她为妻。
刚好,杭知古的屏风,就是按照真人的样貌画的。
赵生将这屏风买走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通知杭知古,再准备一幅画,画上没有美人,只有边边角角上那些花草。
这对于杭知古的屏风铺子来说太容易了,毕竟这样的“素底”铺子里一向常备着,就等杭大家在上面绘制美人。
于是,在赵生日日夜夜叫着“真真”名字的时候,真真与她的同伴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百日那天,真真略施小计,就制造出了自己从屏风中“走出”的假象。
而她身后的屏风,也被顺势掉包,换成了没有美人图的“素底”屏风。
接下来便是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俗套故事,赵生和真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一起养育了一个一岁大的孩子。
在那最后一年里,真真曾经托人找到杭知古,并请对方画下了最后一幅“美人屏风”。在那幅屏风里的,真真的衣饰打扮气质全变,而且还特地让杭知古在屏风的右下角留下了那个孩子的形象。
后来就有了真真脱身的一幕——说来那也简单,不过就是去请一个道士,让他在赵生面前胡说八道一番,然后给一把不值钱的破剑。
随后就是真真的演技发挥,当着赵生的面落两滴眼泪,然后抱着孩子缓缓退去,在赵生被迷烟迷晕的短暂工夫里,让人将家中那幅“素底”屏风掉包换成杭知古最新画就的那幅便是。
杭知古虽是个拿钱办事的主,但也知道此事恐有蹊跷,所以留了一个心眼儿,记下了他为真真母子画像的地址,并且交给了李好问。
这一件“屏风生子案”,看着邪乎,但说破了却很简单。
但是真真依旧紧张,她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李好问的目光,小声问:“奴已将一切尽数向司丞说明……李司丞,您……”
她最关心的,自然是李好问会不会将她的去向告知赵生,甚至担心官府会不会继续追讨她的孩子。
岂料李好问完全不关心那些个,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但是你为什么选择离开赵生?”
真真咬着嘴唇道:“他不过是要一个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内务的管家妇罢了,而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所以……”
李好问轻轻地点头:“可以理解。”
真真眼都快睁圆了:这都可以理解?
看来眼前这位司丞,还真不是个一般人。
“但是你为什么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李好问继续追问他所认定的疑点。
“以我的猜想:要么是赵生今年要带你回乡去见他的父母家人,你不愿,所以离开了。”
听到这里,真真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最后没开口。
“要么就是你留在赵家,其实是为了某种目的,目的达到了,所以你就干脆地离开了。”
听到这里,真真的神情有一丝震动。
“你选择离开赵生,这并不违背大唐律法。我可以让你离开。
“但我想知道你的目的。我们各取所需,可以吗?”李好问问得很真诚。
真真迟疑着,但最终还是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赵生生来便拥有一种独特的气运,能够找到一种特殊的宝物,然而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这种气运只要用过就没了。因此在他回乡之前,我必须离开。”
李好问侧头:“是他的父母能看出?”
真真点头:“他乡里老人能够看出。最初这等隐秘也是从他家乡传出来的。”
李好问:“明白了。你方便告诉我那件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的,值得你花费三年寻找的‘特殊宝物’是什么吗?”
真真果断摇头:“不方便!”
李好问并没有就此放弃:“那给点提示也行。”
真真又呆了一下:她见惯了风月场上那些动不动打骂欺辱女人的达官显贵,实在是没想到,诡务司现任的司丞,查案查到她头上,却是这么一副德性。
然而就在这时,在外面守着院门的卓来忽然叫了一声,飞快地跑进来。
李好问担心卓来的安全,赶紧迎出去,刚好看见一名少女追着卓来进来,同时伴随着一阵银器相互撞击的泠泠声。
来人与李好问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惊道:“是你?”
第 121 章
“是你?”
“是你!”
李好问与对方打了个照面, 立即认出来人——特征过于明显。周身佩戴着极具西南地区风情的银饰,以至于行动的时候不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话时咬字不正, 带着些边地的口音,由清亮的少女嗓音说来, 莫名便多出几分可喜。
“你是溪洞神婆身边那位……”
“我叫阿豆!”少女不待李好问说完, 马上就报出了名姓。
是她了——这两个月李好问有命长安县的人查过西市蛊肆诸人的下落,但一无所获。李好问更倾向于猜测在溪洞神婆死后, 跟在她身边的人都已经返回抚水州。但现在看起来,实情根本不是那样。
阿豆也完全没有要与李好问寒暄攀交情的打算,她纤手一摆,十指上顿时爬出四条蝎子,同时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与肩头,又爬出八只体型硕大的蜘蛛。
真真看到这一幕, 吓得脸色苍白。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阿豆是来保护自己,带自己离开的人, 于是立即闪到阿豆身后。
“阿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好问只向前踏了一步。
大约当初他与屈突宜一道威慑溪洞神婆的记忆犹新, 阿豆竟然不敢正面对李好问发动攻击, 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手肘向后推推真真,让她向后退至院门外去。
“为什么?”李好问不依不饶。
“这……你可以问……该问的人。”阿豆大概还不太擅长汉话, 答这区区几个字就已经费了好大的力气。
“你是说, ”李好问思索了片刻,忽然有所领悟, “你是说,是炼石宫要你保护她的?”
阿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就是炼石宫的人。”
说着, 阿豆双手齐出,她手背上的巨蝎高高扬起尾针,在李好问面前虚晃一枪。随后她跳出院门,挟着真真,两人脚步轻快,迅速奔离。
李好问听见那泠泠的银器撞击声迅速远去,知道追也无益,连忙喝住奔至门外的卓来。
他忍不住皱起眉,小声嘀咕:“去问……该问的人?”
难道他应该去问自己的精分人物吗?
李好问想到这里,不免摇摇头: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事,自己再也不能再将她们再当做是自己的精分人物了吧?
他甚至有点后悔,昨晚向妈妈和妹妹提起了真真的故事。
如今妈妈……崔真女士,明显已经能自作主张,自主行事了。
两个月前的那一晚,崔真曾对他说:只要他相信,她们就能永远存在——但会按照她们自己的意志和选择来活。
那么反过来,是不是只要他不相信,她们就不存在了呢?
想到这一点时,李好问觉得自己心里浅浅地震动了一下。
但他很清楚:他是不可能放弃在这个世界上的妈妈和妹妹的。
他已经寄托了太多,已经割舍不去——这两位女性,已经被他赋予了自己对血亲应有的全部情感。甚至他已经不大分得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崔真还是他自己那位坚强独立的母亲,究竟十五娘还是自己那娇憨可爱的妹妹……
如果割舍了她们,他就真的割舍了一切对人世的羁绊,他在这世上也就活得没剩多少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