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50)
儒修正要开口,却听一声大喊:“大和尚,大官人,哈哈,贫道有师父了!”
二人同时看去,见道修提着衣襟飞奔而来,衣襟里满是果子。
他二人对望一眼,都摇头笑了。
原来星归道长被玄真收徒,竟还有这样的前因后果。众离魂眼见着这其乐融融的一面,难免开怀,却又忍不住惆怅。识于微末的情谊,并非作假,可再想想后来发生的事,越发唏嘘。世事如云难预料,人情翻覆似波澜,那堪回首。
大家顾忌着孔雀佛子在场,不愿将心底叹息感慨出声。不少人忍不住看向孔雀佛子,怕他触景伤情。
孔雀佛子却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像是要将这画面牢牢记住,又仿佛是在检视着什么。
忽然,众离魂眼前景色又是一变,不再是晚霞满天的大漠绿洲,而是晨光微熹的庄严寺庙中。
禅意深深的庭院,是偏殿僧房的布置,看不出究竟是在何方宝刹,年轻时的孔雀佛子背对着他们,面朝墙壁在石凳上坐着。
恰此时,晨曦初露,随风传来念经佛诵,那诵音众而合一,沉意静神,直入心海涤尘。伴有击磬撞钟之声,那钟声一荡万里,悠远宁韵,令人心旷神怡。
有佛修认出钟声,惊呼:“白马寺!”
竟是白马寺?一听到了祖庭,信佛的百姓都对着钟声激动叩拜,佛修们也都念起了佛。
其他修鬼精怪也都生出三分敬意,只是纳闷,从没听说孔雀佛子还在白马寺落过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时,忽听哎呦一声。
众离魂循声看去,只见年轻时的星归道长一头从墙上栽下,而姬肃卿刚收回腿,施施然从墙头跳了下来,还对着没爬起来的星归道长,促狭地吟了一句“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这两位居然翻寺墙来见好友,让众离魂忍俊不禁。
不少修士注意到,他二人都不再是先前刚闯荡江湖的年轻修士模样,容颜气质都成熟了两分,修为也都到了结丹,浑身穿戴都比先前好了许多,尤其是星归道长那把剑,应当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玄真灵剑,与先前的破铁剑是天渊之别。
再转过头去看孔雀佛子,众离魂都齐齐一愣。
从地上爬起来的望星归与姬肃卿也都是齐齐一愣。
孔雀佛子也和两位好友一样,气质成熟了两分,却是容颜未改,他毕竟是灵禽,寿数与人不同,这并不出奇。
出奇的,是他前额那只竖着张开的金色禽眼。
众离魂偷偷去看如今的孔雀佛子,他前额却是光滑一片,并没有第三只眼睛。
“我滴个乖乖,”望星归看傻了眼,“我说怎么从天竺回来,你也不回庙里,也不见我们,门口那些秃驴还死活不放我俩进来,我还以为你给西天封了个什么佛子就不认咱这穷亲戚了呢。万没想到啊,迦陵,你从哪抢了只眼睛?别是在天竺,尽欺负那儿的孔雀了吧?”
说到最后,他竟然笑了起来,让众离魂不得不感慨星归道长心真大。
孔雀佛子闻言,把三个眼睛都翻白给他看:“谁是你亲戚。”
望星归笑笑,走到石桌边,在石凳上坐了,众离魂才看出他面色有些担忧。
姬肃卿回过神来,也走过去坐下,沉声问:“怎么回事?”
孔雀佛子摇头道:“这是佛祖赐我的孔雀明王眼,我暂时关不上。告诉你们也没用,你们此刻知道我有这只眼睛,一转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若我把它的效用告诉你们,你们连今日见过我都无法记得。”
“天下还有这种眼睛?”望星归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哎呀,这可怎生是好,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它是干嘛的了。”
姬肃卿却道:“它有这么大能耐?比如今日我来这,我的属下都知道,若我回去,什么都不记得,只要一问他们,不就知道我是跟星归一起来见你的?”
孔雀佛子顺着他的思路讲述道:“然后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不还是得来问我?我试过了,你们仔细听着。
“见了明王眼的僧人,都不记得。
“没见到明王眼的僧人,我直言告诉他我有,那他也不会记得。即使记明文或暗示在纸上,字迹也会消失,完全无关的字迹才不会消失,但拿着完全无关的信息,僧人离开后一头雾水,猜不出来。
“我遮住明王眼,也不说我有,只说有明王眼的传说,让僧人去查。
“查到传说的僧人,特来告诉我的,转头还是忘了;查到传说的僧人,再没跟我提起过明王眼的,我不知道他猜没猜出来,也不知道他忘没忘。最多只能如此了。你们可听明白了?”
望星归若有所思,转头去看姬肃卿,姬肃卿思忖片刻:“我明白了。”
他取出一张纸对半折,半遮半掩着快速写了几行字,即刻用灵力蒸干放入怀中。
望星归就一副放心模样,催促道:“成了,你说吧,这明王眼,究竟有什么用?”
孔雀佛子道:“我佛说,一沙一世界。恒河沙千万亿,世界便有千万亿。凡人肉眼蒙尘,只能识得眼前世界,如来以清净五眼,皆尽见而知之。所以,世人只得见一个世界,如来却能见一切世界。
“孔雀明王修的是息灾救世之法门,如来赐他第三眼,让他能够在乱世即来之时,在诸多世界中窥得一线生机,息灾救世。
“我非菩提,要用这只明王眼,代价颇大,此生再不能言。所以,不到不得已之时,我是不会用它的。”
第41章 望断前尘[四]
望星归听得咂舌,摇头道:“那可别用了,迦陵大师要是不能说话了,谁来骂我们?”
孔雀佛子一声冷哼。
姬肃卿沉吟片刻,问:“佛祖为何赐你这眼睛?”
“不知,明王眼是佛光传来赐我,我也未能亲眼见佛祖一面。”孔雀佛子眉心微蹙,“僧众中早有一种说法,认为佛祖早随众神远去,只留佛光在此。我去西天,也是想看个究竟。不知是我着相了,佛不愿见我,还是佛确实已不在这方天地。”
他这样佛法高深的佛修都拿不准,更不要说望星归和姬肃卿这两个外道,何况他俩对佛祖也无甚兴趣。
姬肃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竟就起身告辞:“我先走,过几日再来。”
望星归奇道:“刚来就走?忙成这样?”
姬肃卿却道:“我们听他说了明王眼,出了寺就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是说,现下我们与他说什么都白说,叙旧都叙不成,留在这白费功夫?”
众离魂听到这,有修士反应过来:“咱们是不是也会转头就忘?那孔雀佛子的冤屈可怎么办?”
众离魂纷纷看向如今的孔雀佛子,见他神色不惊不动,黑白无常也无解释之意,必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有备而来。
有妖修猜测:“我等是通过望乡台得知,或许其中规则不同?”
也有猜测:“也许真相与明王眼干系不大,就算忘了明王眼,记得其他,也能证明佛子清白?”
大家得不出个结论,只得继续往下看。
“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望星归笑了笑,“你大忙人先走,我闲人一个,留下跟迦陵多说几句闲话。”
姬肃卿告辞,就剩二人闲聊。
孔雀佛子问:“他在忙什么?还在筹备他那儒门?”
“正是,”望星归点了点头,还替姬肃卿解释了一句,“倒不怪他。你这两年不在九州,不知世家行事是越发离谱。世家把持朝政五百多年,早成毒瘤烂疮,你也知道,他少时失怙,就是因世家倾轧,推翻世家是他夙愿,眼下有了时机,自然心急。”
孔雀佛子直言道:“我何曾说过怪他,只是,他这般执着,只怕于修为有碍。”
望星归摇头道:“那也无法,他毕竟与你我不同,儒修走的不是出家路,而是功德桥。他是想在乱局中争民望。”
孔雀佛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向来是有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