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18)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却道:“你的剑阵损了他的民望功德,与杀他何异?”
天疏阁主冷声道:“他的所作所为损了他的民望功德,这就是自食其果。”
儒门之主反驳道:“他往日作为已遭严惩,若不是你的剑阵,怎会旧事重提?”
天疏阁主却冷声道:“儒主,你们儒门的严惩,我们天疏阁见识得太多,不必提了。”
星归道长深知姬肃卿的嘴皮子功夫,原本还怕乖徒弟吃亏,没想到裴牧云今日为师兄爆了口才,听到乖徒弟讥讽儒门“严惩”,深以为然,大笑出声:“乖徒弟!说得好!”
第18章 白首相知
儒门之主忽问:“天疏阁主可知,为何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有权、杀、谋、私四字?”
裴牧云眸色一深,儒门之主的神色,不像是阴谋败露,反而像是拖延时间。
星归道长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儒门之主自问自答道:“我儒门,为官者众。书生武夫,想为民做事,就要入官场,入了官场,就要与人交道。上有帝王高官,下有同僚百姓。不与人交好,事办不成,太与人交好,事也办不成。那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自诩清高圣贤的,往往只会空谈,真正做起事来,百无一用。站在干岸上指指点点,何其容易?入了官场泥淖,几度浮沉,还能实心用事,这才是步步维艰。所以,做好官难,做一辈子好官,是难上加难。
“迟远道曾是个好官,到头来,还是栽在了用人上。我儒门高修,各个都曾是能臣名将。官做大了,就不止要会办事,还要会用人、杀人、治人。所以我儒门高修,各个都要争权,各个都要夺命,各个都要谋算,各个都有私心。但归根结底,这些最终都还是为了办事。官场上没有清高圣贤,也无谓谈太多是非,最要紧的就是办事。也因此,若是在官场中丢了本心,忘了是为民谋权,只要办错一件事,便是大厦将倾。
“这些话,天底下凡是真心想为民做事的人,都该明白,若不明白,不如去修佛修道,超然物外去,免得丢了命又害了民。天疏阁主,你师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干净人,他成不了我,我也成不了他。但你不同。天疏阁有眼睛,我儒门也有眼睛。尤其今日经此剑阵,老夫更明白了天疏阁主原来知世甚深,难怪你能创立天疏阁,也难怪,你能启发出那么多改善民生的机械造物,这天下之变,皆是因你而起。你师父真是养了两个好徒弟。”
忽地,一串如同闷雷的落石之声!
不周山摇晃不止,裂了无数裂缝的大缺口,不住有碎石崩裂滚下,正是落石之声的来源!
不出三刻,天柱必断!
星归道长猛地两眼大睁,像是明白了什么。
裴牧云也明白了,儒门之主拖延时间等待的,正是此刻。恐怕先前的锁龙大阵,都只是设计好的一出戏。
儒门之主轻笑一声:“今日天柱一断,天下修士的修真之途全被斩断,凡间新兴的机械新业全都落空。老夫不说什么堂皇话,只谈实情,天柱一断,灵气一绝,使用机械农耕的地主会立刻放弃机械,多出来的人力难及的农活,只会死逼农夫去干完。机械新业雇佣的百姓,更是会被立时抛弃。还有那些利用灵力机械耕田、办起小作坊的小康之家,一夜之间返贫不说,卖儿卖女的惨景恐怕也就在数月之间。这些无田百姓,不说有几十万,就只算个十几万,其中多半会落为流民。
“更不要说天下断了修真途的低阶修士,何止数万,这些无田无籍的高武之人,若成流民,凡间官府差兵如何敢去治理,最怕是落得为匪为盗,以劫掠百姓为生。天下这些流民加起来,不论是二十万,三十万,在我儒门和朝廷眼里是个数字,若将来处置得当,还会成为政绩,但在你们三位玄真剑修眼里,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天疏阁主,天下之变局,是因你而起。而给天柱最后一击的,是你师兄。你是知晓人性的,就算天下人都知晓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你师父那样维护你师兄,天下所有被牵连的百姓修士,不是每个人都能不迁怒白龙打裂天柱的那一甩尾。若你师兄确实如你所说的那般英雄仁义,等他醒来,天柱已断,害苦了数十万百姓,你说,他解春风的良心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到时候,就算他满心愧疚成了心魔,只怕,也是无事无补。”
忍耐到此已是极限,星归道长一声痛喝,将怀中大徒弟推向小徒弟,利剑出鞘,跃空抓剑向儒门之主斩去,儒门之主竟有准备,象牙笏板架住剑锋,霎那撞得星火四溅。
下死力相抗,一时僵持,星归道长借力撤锋,返身又是一剑,却又被象牙笏板格住。他二人相识太久,招式太熟,若是平常比试,必是星归道长轻松获胜,可此时此刻,星归道长满腔悲愤,一时竟未破局。
星归道长气得发抖,怒喝:“歹毒小人!你的算计是在此刻!”
他早该想到,若儒门真想不知不觉把白龙弄死补天柱,不可能会明着派人去玄真观请人,不可能会犯锁龙大阵有缺的错误。所有的一切,从最初的托孤就是算计,而最终的目的,是造出不得不补天柱的困局,然后以民相逼。
而刚才儒门之主一番话,明面上是称赞,实际上是整出计谋收尾的索命刀。这刀口朝向的不止是解春风,还有裴牧云。
儒门之主却平静道:“老夫几百年前就告诉过你,我儒门杀人,不用刀剑,只用计谋。你徒弟刚才说得很对,老夫是对解春风一无所知,可对你望星归,老夫却是了如指掌。不然,老夫怎会把白龙交给你养?这出计谋,对寻常修士根本无用,因为他们不是心怀天下的玄真剑修。星归,你该高兴,你养出了两个英雄仁义的好孩子,一个今日补了天柱,还能留下一个养老送终。”
目眦欲裂,怒吼如虎,星归道长剑势刚猛,急急变招砍去。白首相知犹按剑,二人对决如有风雷之势,令万物一滞。
儒门紫息如泼墨淋漓,玄真剑气如劲风呼啸,星归道长深橙色的修为灵力与儒门之主深紫色的修为灵力在剑板对击时四下飞溅,如同星火碎雷,星归道长悲极怒极,激起万夫莫敌之势,将儒门之主打得连连败退,儒门之主终是变招不及,被一剑砍入肩骨。
右肩血流如注,儒门之主却仿若未觉,只问:“牧云、春风,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翘楚,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星归,这两个好孩子,你选哪一个?”
第19章 一轮红日
又是一阵碎石崩裂,声同闷雷。
裴牧云望着震晃欲断的不周山,眼前画面如走马灯闪过:
是前世那辆疾驰冲向人群的汽车。是推开自己的外公被汽车撞飞,重重跌落。是外公走后,外婆日渐消瘦的身影。是外婆走后,孤身看守灵堂时的满心愧疚。是伴随愧疚独活的两年。是挡在陌生孩子身前,看着歹徒一刀刀砍向自己时,内心隐秘的解脱。
他本不该活着。
救了他,陪他振作起来的,是师父和师兄。师父师兄救了他一条命,还给了他一个家。
他根本不愿成仙,为了不突破境界,他退隐十年,日日散逸修为,只为与师父师兄相伴,只为和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濒死穿越,是他捡来的一场美梦。
或许他早该明白,一切皆有尽时。
如今他重披法网,功德更高,根本难以压制,而就算依然每日散逸修为,也拖不了太久。对他来说,得道成仙只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补天柱一样意味着离开师父师兄,无太大分别。那不如就补了天柱,这样,至少师父还有师兄陪伴。
裴牧云低头看向怀中师兄。
只一眼,就教他心忽地一空,神魂剧痛。
师兄素来是俊朗潇洒、如沐春风,这般重伤昏迷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不应当。
不与小人纠缠,星归道长以修为烧干净剑身,收剑入鞘,谁知回身一看,对徒弟知根知底的星归道长立刻心知不妙。
裴牧云忽觉脚下一轻,原来是师父用修为化出一片洁白灵云,带上二人腾云而起,离那帮儒修远远的,悬停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