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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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门飞舟上,秦无霜与姒晴一路争执。
眼见着都快到东莱城,师姐却还冥顽不灵,秦无霜气道:“师姐听了他几句空谈,就是昏了头了!你这么些年,除了领兵作战,难道其余时辰都瞎着眼睛!天疏阁主说的那些,天下有几个臭男人当回事。别说男子,大多数女子都浑浑噩噩,你听他梦话、”
姒晴打断她反驳:“正如你所言,天疏阁主若不在意,怎么说得出那番话?你也说,那番话,即便是女子,都有想不到、不敢想的。”
“我可没说他话说得不对,但那番话只能是天方夜谭!”秦无霜凌厉道,“只有血洗儒门,只有把权都握在我们手里,才能改变女儒的出路!”
姒晴反问:“那民间女子呢?”
师姐固执,这问题不知问了多少次,简直是鬼打墙,秦无霜答得都不耐烦了:“我们掌了权,改善风气,民间女子自然多少能享受些优待。那些实在愚昧的,想不通的,她们自己浑浑噩噩,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他又有什么办法?说得好听罢了!”
姒晴闭上眼,平静道:“你说眼下唯一可行之道,是血洗儒门、由你掌权、全数换上新风气的高层,我赞同你。但事成之后,某日你手下的办事能臣霸占田庄,又或是强抢民女,我也猜得出你会如何处理。我也是儒修,我也曾身居高位,我不傻,也不瞎。我只是想听听看他的办法。”
“听他空谈的办法?”秦无霜无可辩驳,满心不忿。
姒晴却道:“既是空谈,你着急什么?”
秦无霜忽地柔声笑道:“我倒没想到,天疏阁主剑阵一个私字,就让师姐对我生了芥蒂。”
“怎么会?”姒晴老实地说,“你有私心我早就知道。”
这话前半句说得秦无霜狂喜,后半句说得秦无霜震怒,最后面沉如水,只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东南海景。
直到飞舟抵达东莱城外,徐徐降落时,秦无霜才又笑了起来。
“竟这般热闹。”
她看了看,指着没人搭理却趾高气昂的东莱府府尹,对姒晴笑道:“师姐你瞧那个人呀,他像不像一条狗?”
姒晴循声看去,认出那人,竟点了点头。
秦无霜霎时笑得无比明媚。
东莱城的城门外,此时聚集了好些百姓修士。
今日,早上本就有不少百姓修士因为水镜卷轴聚集在新出现的东莱城天疏阁外。所以,天疏阁法士们出门时,就有逗留阁外的人好奇问了一句。
法士回答,他们是要去城门外,等着接玄真掌门灵棺。
星归道长是东莱城的骄傲,百姓们看了水镜卷轴、设计图稿和昭榜,互相讨论着将儒门阴谋弄明白后,已然是群情激愤,听了法士的话,竟全都自发跟上法士们,连养家糊口的农渔本业都不顾了,一起涌去了城门口,只想送老乡一程。修士们有立刻跟上的,也有赶紧发信笺呼朋唤友的。
如此,百姓修士们就在城门口聚集起来。
结果人越聚越多,守城兵将不敢担责,赶紧把消息报上去。
这事,就传到了东莱府府尹的耳朵里。
东莱府府尹,吴贤,恰好是儒门中人。他修为不高,只是炼气,却有少奋斗八十年的青云之志——几年前,他刚当上东莱府府尹,得意到千里迢迢跑去儒门报喜,头脑一发飘,竟当场对秦无霜提亲。秦无霜好悬没被气死。
儒门之主怎么看得上一个小小府尹为婿,而且吴贤随口提亲,等于拿秦无霜的名誉开玩笑,姬肃卿当场就发了怒,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吴贤责骂一通,赶回了东莱。秦无霜后来暗地给他下了不少绊子,直到今天都没消气。
换了谁都会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但吴贤,却是个极度自信的人。
当日求婚被拒,他认为是秦无霜故作姿态拿捏,回到东莱一想,主上发怒,一定是存着鞭策佳婿的心思,那么,他只要做出能够讨好主上的大事,迎娶贵女必定是顺水推舟。
所以今日,吴贤一收到守城兵将的消息,就意识到他苦等的那个时机,终于是到来了!
早上天疏阁外的水镜卷轴和昭榜,吴贤自然不会去天疏阁外跟平头百姓一起挤着看,只是让差役看完转述一番,听完转述,他深觉玄真观师徒不仅矫情,还很擅长蛊惑民心,竟能成功败坏了儒门声誉。
如今一听到天疏阁法士纠集百姓修士去城门外等玄真掌门灵棺,他心里立刻就清楚了其中阴谋。
这必定是玄真观故意做给百姓看的博取同情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踩低儒门!
错不了!
这种危急关头,若是他吴贤站出来,维护了儒门威严,挽救了儒门面子,岂不就是儒门的大英雄?
吴贤越想越美,头一次跑得比跟班差役们都快,颠儿颠儿地就拱到了城门外,满脑子都是如果玄真观要强行扶棺入城他该引用哪段经典喝斥、如果玄真观要武力威逼他该做出哪种宁死不屈的姿态……等等等等,脑内虚空对敌,见招拆招,当真是精彩无比。
没想到,他脑子里想象着秦无霜的十里红妆时,竟有一艘儒门飞舟从天而降,那飞舟上,不是秦无霜又是哪位?!
望着美人一双梨涡,吴贤先是看酥了半边身子,猛地一想不对,她该不会是跟自己抢功劳来的?!
吴贤脑子里判了案,面上立刻就露出不悦之色,秦无霜刚一落地,他就趾高气昂地走上去,仰起头问:“无霜小姐来我东莱城做什么?”
一见这头黑矮猪,秦无霜就火从心头起,但她明眸一转,察觉到百姓修士们对她的不屑视线,面上流露出不情愿的小女儿模样,字正腔圆道:“主上派我来此等候,要我监视天疏阁主动向。我,我虽不愿与天疏阁主为难,却也是,无可奈何。”
一听是主上命令,吴贤猜疑稍歇,但见秦无霜神色间似对那天疏阁主有倾慕之意,又立刻不悦起来,挺起胸膛冷笑道:“我是本地父母官,无霜小姐奉命而来,我不拦着,你在旁看着就是!我也好心提醒一句,无霜小姐可不要内外不分。”
被他忽视了半晌的姒晴突然出声问:“你什么意思?”
吴贤脊骨一寒,抬头一看,竟然是姒晴将军!他眼神落到她的越王之剑上,被杀气一煞,顿时软了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秦无霜本快气炸,此刻不知看到什么,竟又对吴贤笑了起来:“吴大人,我听说你家祖上出过一个秀才,深受东莱百姓爱戴,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呀,就是按照他的模样塑的,是也不是?”
被她软语一问,吴贤即刻膨胀起来,把什么越王杀气都丢到脑后。
他们吴家最出息的老祖宗就是吴秀才,而且他还不是嫡传,只是个旁宗亲戚。可是美人在前,吴贤有心抬高自己,还故意露出一分不屑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家祖上也算是官宦之家,区区一介秀才,我倒记不大清,没什么好说的。”
秦无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反手握住师姐臂铠,扭头就走:“师姐,日头这样晒,咱们去那边的阴凉地站着。”
吴贤直愣愣地看着她二人联袂而去,忽觉好没意思。
他刻意环视一周,发现天疏阁纠集的百姓修士还真不少,其中竟还有些怪模怪样的妖怪,更是不耻,特意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呸!乌合之众!”
秦无霜与姒晴走到城门偏侧的那块阴凉地,她们旁边,有一众不便现身的隐身在此,百姓与低阶修士看不穿这隐身术,秦姒二人却是一目了然,二人对他们颔首见礼,他们有的颔首回了礼,有的只是对了个眼神。
其中一位老者正掩着面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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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约半刻,遥见三人一棺乘云而来。
裴牧云与解春风遥遥看着东莱城,这是座半岛之城,因为临海风大,一眼看去少有高耸建筑,却多了分开阔之气,城外港口泊着一艘艘巨船,海水碧波接天,勤劳的渔民早已出海,渔船在海浪中来去,盐民也已在盐田中忙活,远处农田中也有耕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