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196)
但那法士自证身份后,对方手中那封故交之信,闻人珏就不忍心不接了。
他那不懂事的三弟,早早加入天疏阁就再没回过家。除三弟之外他不认识任何天疏阁乱党,那么,给他写信的所谓故交,不是他三弟还能是谁?
本着长兄之心,闻人珏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信。
撕开一看,愣在当场。
给他写信的故交,并不是三弟闻人琅。
而是他的妻子海棠?
海棠在信中坦白了天疏阁法士身份,她解释说因时局改变,天疏阁担忧她安危,提前安排她撤回天疏阁,当闻人珏受到这封信的时候,她的术法替身已重病在床,等他赶回京城才会安排术法替身不治而亡,天疏阁这样安排,是让闻人珏免遭明樑帝猜忌。
信的最后,海棠写道:
【夫妻同路一场,君求贤妻,不曾真正识我,我为革命,不曾真正识君。是我欺瞒在先,错多在我,海棠于心有愧,不敢厚颜祈蒙见恕。此一别重归陌路,山高水远,只求后会无期。但若他日不幸战场重逢,我天疏阁法士与朝廷鹰犬势不两立,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一封信把闻人珏看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连连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那戴面具的法士扶了他一把,险些要一屁股坐下泥地。
海棠竟是天疏阁的人?海棠跑了?
回过神,闻人珏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封信定是天疏阁造的假。
在他惊疑不定时,那戴面具的法士竟还万分同情地对他劝说:“嫂夫人休、咳,辞别了你,是你们志趣不同,大哥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千万别想不开。大哥是个聪明人,朝廷乌烟瘴气早已是无药可救,明樑帝更是残暴无度的浑沌凶兽,你此去不周山生死难料,不如就此加入天疏阁?”
闻人珏本就在怀疑天疏阁伪造信件骗他叛投,听法士这一席话,只觉对方是高高在上指指点点,哪有半点好心,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戴面具的法士声音听来也只是个小年轻,更让他想到把家里担子都扔给自己的一去不回的三弟,这下是越想越气,一时血涌上头,暴跳如雷,忍不住对法士破口大骂。
他先骂天疏阁伪造信件不讲武德,诬陷他爱妻名誉,再骂戴面具法士中了天疏阁的毒,只知空谈不担重责,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他一人肩头,法士竟异想天开法士劝他叛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骂到最后已扯得老远,连法士戴着的面具都被他骂了一句藏头露尾必是鼠辈。
闻人珏这些天顶着重压日夜赶路,遇到此等意外事端,既急又怒,宣泄般好一篇痛骂,以为能把人骂走,不料这戴面具的法士竟都忍了下来。
不止如此,这法士除了时不时就劝他叛投,其他时间不管闻人珏如何叫骂嘲讽,法士竟都一律低头听着,不回嘴也不生气。
这法士跟三弟差不多年纪,闻人珏不免又想到不懂事的三弟,他三弟自小心高气傲,是个总与师长争执到暴跳顶嘴的坏脾气,与眼前沉稳的法士那是根本没得比,作为长兄也只得暗自恼酸。
如此这般,这法士竟跟着闻人珏一路跟到了不周山脚。
其实还没到附近时,他们就远远瞧见了众神降世,法士又劝了一回,这回闻人珏的怒斥法士竟没忍,而是反驳了回来,两人话赶话大吵一架,把闻人珏气得再不愿开口,无言走到山脚,闻人珏生怕耽误了明樑帝安排,再顾不得什么法士,慌忙打开密轴看指示。
密轴内的指示倒很简单,明樑帝要闻人珏带着密轴去到不周山山顶,取出密轴内的玉璧、玉圭、缯帛文书等珍贵祭品,依礼一一摆齐后大拜众神,高呼参见。
闻人珏着急起来,不周山高耸入云,使用修为慢慢飞上去倒还好,可天庭众神在上,也不知动用修为会不会被众神视为偷懒不敬?但若不用修为飞上去,靠两条腿得攀登到什么时候?他心急火燎,一边思索,一边已经开始迈腿向上攀登。
没攀登几步,身后忽有劲风袭来,击中他膝盖后方,闻人珏全无防备,登时双膝一软,向后一倒,却没有落山,而是倒在了一方棋盘上。
这棋盘端雅大方、木色泽润,显然不是凡品,有法力托着棋盘悬在半空,闻人珏循力看去,发现是那戴面具的法士,不禁皱眉。
不等闻人珏作何反应,那法士对他摆摆手,像是催促他走似的,闻人珏只感到身下棋盘嗖地一窜,忽地极速向上飞,他还来不及惊叫,棋盘就已经飞到了距离山顶只六七丈的山径上空。
那棋盘也没个缓冲,自顾自地忽一倾斜,跟倒炉灰似的把闻人珏倒在了山径上,再一眨眼就已飞走没影了。
闻人珏被这段极速飞行折腾得面色发白,又被抛下棋盘,隐隐有些想吐,却硬是咬牙忍下,定了定神,快步攀到山顶。
上到山顶,闻人珏发现天疏阁主和天庭众神对峙正酣,双方都无暇在意自己这只蝼蚁,他才心底微松,稍理了理衣冠,按密轴指示摆开祭品,又对准了天庭众神跪好,这才俯身大大一拜,叩首高呼:“臣,闻人珏,奉主上帝命,特来参见众神!”
头磕下去时,闻人珏心底已经做好了祭命于此的准备。
然而接下来事况的极速发展,完全出乎了闻人珏的预料。
他话音刚落,摆在他面前的祭品就金光大作,飞向半空中的玉皇大帝。
下一瞬,玉皇大帝袖一翻就将其他祭品收起,手中只接住那卷缯帛文书,按常理来不及读完地扫过一眼就喜笑颜开,声如洪钟地大赞了一个好字,下命令道:“听旨!”
此时,闻人珏注意到红色袍服的天神们不知何时已经分文武两列站好,仿佛排练过一般,玉帝听旨命令一出,他们就熟练地在云头上齐齐下拜,跪云听宣。
再下一瞬,部分青色袍服绿色袍服还没整齐入列,玉皇大帝就声如洪钟地一口气说道:“君臣同心祷告太平,虔心接驾,诛魔有功。今日缯帛慧笔,功报群神,言之谦谦,意之诚诚,真龙天子,山川日月同证!玉帝金口,赐明樑帝脱胎换骨,封禅不周山,天命以为王!”
玉帝语罢,一指指向京城。
闻人珏目瞪口呆,亲眼见证京城升起万千紫气,即使他远在不周山顶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冲破京霄的紫气化为紫龙,直冲九霄,腾空睥睨九州,怒目下望,龙吼震惊四野,紫龙在京城上空飞腾周游后,复又直飞上空,于天地间留下最后一声厉吼,爆散为袅袅紫雨,洒遍京畿。
这是、是封禅?!
闻人珏想明白到玉帝此举,却没有轻松半分,反而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下意识猛地看向半空中的天疏阁主,结果见那天疏阁主还是传说中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甚至其身边春风剑侠也还挂着传说中那副如沐春风的笑。他们两个亲眼见证神授君权这天大的大事,怎么竟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裴牧云和解春风没有震惊,自然是因为早有预料。
兵者,讲究师出有名。
就算当真师出无名,大多情况也要扯出来一个名,要用礼义的大旗遮住忸怩的野心。
所以有的人造反,打出的旗号却不叫造反,叫清君侧,这份“忠心”天底下有没有人信,不重要,重点是好听。
自从浑沌亲口说是众神私放他下凡,裴牧云和解春风就意识到其身份必有变数,因为如果众神真的要通过明樑帝挑起战争,作为众神的凡间行权代表,他就不能是浑沌凶兽,至少不能再是浑沌凶兽。
裴牧云和解春风就这个问题做出了许多思考讨论,他们认为,众神补足明樑帝凶兽身份劣势的方法,大体上无非两种,一种是想办法改变明樑帝的凶兽身份,另一种是派神或选择凡间皇族后裔替代明樑帝,在此基础上,他们做出了种种设想,并一一制订了应对策略。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庭众神没有选择他们设想的任何一种方法,而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毫无掩饰的权力滥用,亲自下凡找借口为明樑帝封禅。
可这里头最愚蠢的并不在于天庭众神摆明了把天下百姓都当作无需费心蒙骗的愚民,而是他们甚至无法意识到明樑帝的身份改变并不能对天疏阁的斗争目标起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