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461)
几个纸人大汉将陈三娘围在中间,她跌坐其中,哀哭不绝,显得无比弱小可怜。
几个大汉对她这副模样置若罔闻,空着手的几个大汉甚至有人对她露出痛恨之色。少顷,掷叉大汉双手握住方才白恒一还回去的钢叉,往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钢叉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
底下原本是一副人声鼎沸的景象,纸人们热火朝天,兴奋地喊着叫着。钢叉顿地的声音和这沸反盈天的动静比起来本该微不足道,荆白甚至觉得,台下根本不可能听见。
神奇的是,那铮然的金属声一出,所有的纸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嗓门大的纸人喊到一半,话语也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连陈三娘的哭声也停止了。
五个大汉把陈三娘围在中间,只空出来神像所在的位置,以免不敬。这个站位把荆白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她的动态。这时听她不出声了,他就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从空隙中观察她的状态。
古装打扮的女子面朝神像跪着,原本低垂着的脸慢慢抬了起来,痴痴地凝视着神像。
钢叉大汉站在她的正后方,此时开口沉声道:“陈三娘,这次神明已亲自指认了你,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陈三娘脸上犹带泪痕,但她已经不再哭了。她的双眼只凝望着神像,秀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个近乎幸福的微笑。
她含着笑,轻声说:“神不是指了我,而是救了我。”
荆白听得一怔。她之前拒不认罪时,和大汉可没少打嘴仗,看得出是泼辣强势的性格,否则也活不到今日。现在这模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态度大变。
掷叉大汉却似听得顺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说得出这话,可见你现在的心是虔了。”
他顿了顿,也放缓了声音,道:“诚心悔过,其罪可赦。”
荆白神色微变。怎么同样的罪,在季彤身上差点叉死她,换了鬼魂陈三娘,就变成了可赦?
他哪怕不看戏,也觉得这不是一出戏的正常走向。
但下一刻,那熟悉的、清亮柔和的女声道:“吾聆神诲,得入天国。”
这几乎是荆白听到陈三娘唱戏时最欢快的语气,仿佛她正真心地为什么事高兴。
这短短八个字仿佛带有魔力,感情极充沛,语声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听得人心弦也跟着颤动,仿佛要跟着她在欢悦中漂浮起来。
以荆白心志之坚,也感觉神智好像跟着恍惚了一下。但就在顷刻间,凛冽的利器破空之声响起,瞬间打破了那种刻意营造的宁静欢喜的氛围,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荆白睁大眼睛,正好看见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中的钢叉倒转。方才的破空声,应该就是他挥动钢叉的声音。
钢叉寒光闪闪的尖头向下,毫无犹豫,一叉直入女子的天灵!
第347章 阴缘线
陈三娘身上迸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这光极其明亮,在昏暗的环境中尤为刺眼。荆白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粉衣女子已经消散无形。
罗意因担心陈三娘上台之后再生变故,一直紧紧抓着红线。看见大汉钢叉下落,他唯恐自己的红线遭了殃,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动作。
光闪起来,他仗着自己的疼痛感知不明显,都没舍得闭眼。眼见着女人半透明的魂体在白光中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罗意连唏嘘的心思都没有,第一时间抓着自己的红线,飞快地往回收。
还好,大汉的钢叉只斩了陈三娘,红线完好无损。
就在此刻,荆白瞧见旁边木板上的季彤忽然动了一下。她原本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仿佛神志忽然复苏一般,长长地抽了口气。
荆白离得近,甚至能听见她喉咙中气流涌入的声音,听起来又快又急,简直像是濒临窒息的人猛然获取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果然,下一刻,她开始剧烈地、快速地呼吸起来。
罗意刚刚把红线收回手中,听见季彤的动静,他浑身一震,彻底放松下来。
得救了!
他想过去,却动不了,挣扎了几下,只觉方才品名字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只能浑身乏力地瘫倒在地。
拿着钢叉的大汉丝毫没有刚刚才消灭了一个人的沉重,见季彤有了动静,便示意左右,作势斥道:“怎恁个没眼力见,神明都证明她是清白的,还不快去给人家松绑?”
旁边的纸人恍然应是,几个人都跑过去,将季彤的木板转到面向观众的方向,七手八脚地为她松绑。手上忙着动作,嘴上还连连道歉,态度十分客气。
“姑娘,冤枉了你,确实不好意思。我们着实不知那妇人有这般的神通,竟然还能附身到人身上哪!”
“就是、就是,我们诚心道歉!”
“是啊,真对不住!”
“我们都是粗人,你莫和我们计较!”
季彤被绑得太久,浑身都僵了,几个大汉解她下来的动作虽轻,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不断地活动着关节。
她被转过来之后,正好面朝白恒一和荆白的站位,见到两人,脸上露出几分讶色,眼睛一亮,张嘴想说什么。
白恒一却冲她摇摇头,做口型道:戏。
这出戏演到这里,犯了罪的已被处置,受冤枉的也验明了正身,真相大白,皆大欢喜,正是收尾的好时机。
只是戏到底还没真正结束,几人的一举一动都还要算进剧情里。如果他们和季彤发生什么多余的对话,衍生出什么新的故事线,就是自作自受了。是以荆白和白恒一两个人到了台上之后,一句话多的话也没有。
只要剧情走向仍在可控范围,他们就只管配合纸人们的行动,以免生出事端。这是他们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
季彤看着几个纸人大汉,面上亦露出明悟之色。她轻轻冲两人点了点头,也不急着说话了。
这时,握着钢叉的大汉却朝她走了过来。
虽然此时已经“真相大白”,但心理阴影不是一时半会散去的。季彤一看这人拿着钢叉,步步向自己靠近,立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汉面上却露出几分愧色。他小心地放下手中钢叉,见季彤依旧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他,下一秒,竟然双膝一弯,面朝着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季彤这一惊不小,她下意识捂住心口,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唯剩震惊。
掷叉的大汉一直都是这群纸人中带头的,他这一跪,旁边的几个大汉也纷纷痛快地冲着季彤跪下,倒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这几个人拿着钢叉逼问她时凶神恶煞的,现在又换了一副嘴脸。但他们个个体型壮硕得像小山一般,哪怕跪着,也一样极具压迫感。
被这么一群纸人齐刷刷地对脸跪着,季彤可生不出半分的优越感,只觉毛骨悚然。
方才解绳子时,站位又有了一点变化,季彤在几个大汉面前,荆白和白恒一则站在他们的身后,台下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看见季彤的。
季彤脸上还能绷住表情,强作镇定,眼神却有些游移。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发干,只得先清了清嗓子。
白恒一冲着季彤,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先别急着说话,等着大汉先说台词。
结合大汉们的动作,这里肯定是致歉的剧情。毕竟季彤受了冤屈,还被绑在门板上白打了四把叉,险些送了小命。如果对此毫无解释,直接翻篇,剧情上也是圆不过去的。
就像之前自述的“时间静止”,这些纸人同样要受戏剧逻辑的束缚,哪怕这对他们是不利的。
这样看的话……除了道歉,纸人们说不定还得给些补偿。
就像昨天他在棺材里,半梦半醒间听到童女唱的歌谣一样,季彤应该也可以在纸人处获取奖励……或者信息。
季彤看见了,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纸人们等了数息,未听见她言语,连请他们起来也不曾,为首的大汉便沉声道:“这位姑娘,因陈三娘逃窜已久,我等抓捕心切,忙中出错,实非存心冒犯。当然,把你当作陈三娘打飞叉实属不该,望你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