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309)
荆白打定了主意,心情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抓着那个点不亮的烛台,摸索着墙壁,往前走了两步。
黑暗中,忽地有个很熟悉的,沙哑的声音,桀桀地笑了两声。
换个人大概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荆白神色却分毫不动,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个人不笑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他的声线很特别,哑得像口破锣。那样的声线,用森冷的语气说话,就像一把锈剑在磨刀石上来回刮擦,多听一个字都叫人不舒服。
他笑那两声时,荆白只是觉得耳熟;等他多说了几个字,荆白就听出来他是谁了。
这副本有两个人,一进来就跟柏易和小曼结了怨。但那两个人带着另一群人去了西院,那之后荆白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两个人一胖一瘦,金石是那个胖子,两个人里领头的是那个瘦得像鬼的罗山,他说话就是这个声音。
罗山怎么会在这里?
西院都这样了,他怎么活下来的?
荆白脑中转过无数疑虑,现实中却只过了数息。他没有让对方感受到他的迟疑,若无其事地回道:“你什么意思?我只是路过这里,恰好假山有个洞,钻进来看看而已。”
他说话间,又往前挪了一步。
罗山似乎能捕捉到荆白的每一分动静,他这里脚刚刚落地,荆白就听见他笑了一声。
那笑声满怀恶意,似乎他对眼前的一切尽在掌握,荆白只是他掌中的一尾游鱼。
荆白最烦这种人,面上虽不露什么,心中已然升起一股怒意。
这时,他听见罗山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不再往前走两步?”
荆白心中疑窦丛生,顺口回怼:“你我关系很好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这话不算客气,罗山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哪怕没进副本时,荆白也没觉得此人这么惹人厌烦,桀桀的笑声回荡在密道里,听上去诡异而沉闷。
这罗山……真的还是人?
他笑得突然,停下得更突然,密道中,骤然又回到了开初的黑暗和寂静。
荆白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预备他随时发难,罗山却忽然语气轻柔地道:“和你关系好的在地上躺着呢。你再往前走,就碰得到他了。”
荆白呼吸一滞。
静了一息后,他语气不善地道:“我在这儿可没有关系好的人。你说的是谁?”
罗山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小白脸,你想套我的话?”
荆白指尖攥得发痛,言语间却分毫不让:“你自己语焉不详,就觉得能威胁我?”
罗山沉默了片刻,道:“路玄,你往前走两步,地上就是那个姓郝的。我亲眼见过你们结盟,就告诉你,他现在还没死。你再拖下去,那就不一定了。”
荆白咬了咬牙,一边悄悄往前走,一边信口嘲道:“副本门口结个盟,你还真信啊,我管他死不死的……”
他只走了一步,落地之后,在黑暗中试着用脚试探前方,心中兀地一片冰凉。
地上真有个人!
太黑了,看不出姿势和脸,但显然是倒在地上了。荆白已经感觉到脚底滑腻腻的,同水汽的湿润不太一样。
几次副本下来,他已经能判断出那粘滑的液体触感……是血。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不让黑暗中的罗山听出任何端倪,用足尖去碰那倒卧在地上的身体。
隔着鞋子,感觉不到温度,但身体是软的。
荆白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对方没有动静,至少是失去了意识。
大概率没死,就算死了,也没死多久。
脚尖能试探出的特征不多,但地上这人显然不是金石,并不胖。
应该也不是罗山的同伙故意设局,毕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会来到这里。
荆白不愿相信地上这个昏迷的人是柏易,但范府里别说活人,就是没死一天以上的,现在一只手也能数得出来。
可柏易早上不是说他不能离开管家周围么,他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骗了自己?
如果地上真是柏易,如果是同罗山搏斗,荆白不认为他会落下风。
不对,他身上有伤……或者是像方才吹蜡烛一样,他被罗山偷袭了。
地上的灯笼残片,难道也有柏易的?
荆白很想立刻蹲下去摸地上这个人的五官,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柏易,哪怕只是探探鼻息,确认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也好……他脑中无数念头来回闪动,纷乱无比,不用人说,荆白也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但这时候,如果真的乱了方寸,别说柏易,他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罗山到底在这里等什么?
地上的人可能是柏易,现在还不知死活,荆白面上虽能强作镇定,语速却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他追问道:“怎么,你是和地上这人打起来了?”
如果地上这人真是柏易,罗山便是偷袭,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罗山语气中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紧张,他阴沉地道:“密道是我的,我劝你赶快带他滚出去。”
他的反应,让荆白忽然有了个推测。
整个西院的生物都死了,只有罗山逃过一劫,龟缩在密道里。地上全是灯笼的残骸……罗山把进密道的人打得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又催促闯进来的荆白尽快带这人离开。
难不成,这条密道是西院的一条生路,但只能保一个人活?
罗山吹了他的蜡烛,肯定知道灯笼的重要性。西院的人未必都是被副本杀的,很可能也有罗山的功劳。
想到这里,荆白也不再同他拉扯,冷冷地道:“我对这密道没兴趣。我可以现在就带他出去,你继续当你阴沟里的老鼠就是。”
罗山悻悻地道:“你懂个屁!你们东院的人,就不该过来占我们西院的位置!”
荆白只想尽快带人离开这里,他不知道罗山此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海,还是不是全然的人,但这人过于疯狂,荆白无意去探他的底牌。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可以陪罗山玩玩,但柏易……
他咬了咬牙,一只手抓紧烛台,另一只手闪电般往地上一捞,将地上的人拦腰扛了起来,面朝前方,一步步往后退去。
肩上这人身量很高,有相当的重量,必然是个男的。
荆白心中越来越沉,这人或许真是柏易。
烛台不能离手,他只能拿另一只手扛着柏易,还得防备着前方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罗山。
这个姿势探不到鼻息,但身体还是热的。荆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在被缓缓浸润,按他扛的位置,应该是腰腹间的伤。
现在都没醒,恐怕伤得不轻,但还在流血,起码还活着。
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荆白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股杀意。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他并不是神佛,并非任何时候都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极度的忍耐中,荆白终于缓缓退出了极窄的这一段路。
往后退着走这段路,他走得极轻、极谨慎,里面的罗山只要用的还是人的身体,荆白就确信他没有跟上来。
退到终于宽敞些的位置,他才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荆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放平,第一件事就是去摸他的脸,探他的鼻息。
可那鼻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气息流动。
人已经死了。
荆白头脑空白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没能想到任何事,就好像忽然被放逐到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一切都如此空寂。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茫然地伸出双手去摸地上这个死人的五官,烛台从他手中跌落,滚到那人的头颅边,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指尖触及地上尸体的脸,皮肤尚且温热,确实是刚死的。荆白却像是被这余温烫了,手指微微发抖,片刻后才意识到什么,将手掌贴上去检查。
手下这人皮肤粗糙,鼻梁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