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202)
——那是箭羽贯穿□□时发出的声响。
最前列的将士逐一倒下,而北狄人的箭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紧接着,又有一列将士倒了下来。
第三列……
第四列……
司不忧卸下马车的马匹,载着柳柒返回至雁门关。
柳柒倒行逆施冲破了穴道,与体内的余毒起了冲突,司不忧若再强行把人带回,只会让他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不得已之下只能陪他同往。
马儿嘶鸣一声后停了下来,柳柒迅速下马对守关的将领道:“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那将领方才授了萧煦国的命令,让他严守关门,不可放柳柒出关,所以对于他的恳请充耳不闻。
柳柒求了几声未果,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城楼。
司不忧紧随其后,本以为他想在此处查看关外的状况,哪成想柳柒上了城楼后纵身一跳,竟从数丈高的长城上一跃而下。
“砚书!”司不忧脸色苍白,不做他想地施展轻功也跳了下去。
柳柒落地时并未受伤,他脚不停歇地往来时路跑去,塞外的风呼啸入目,刺得他眼睛生疼。
约莫一盏茶后,他来到舒家坳的入口处,还未进入山坳,就有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了脸来,几欲让人作呕。
他不敢设想前方战况如何,却也知晓一两千人对战数万敌军的胜算有多低。
双腿已经疲累到没了知觉,柳柒麻木地、机械地朝前奔去,直到看见了满地横尸,他终是难忍痛苦跌倒在地。
万千北狄军前,仅剩六人还活着。
述律英终是不忍杀掉箫家父子,遂停止了射杀,眼里透出几分悲凉。
萧煦国伤痕累累地立于满地尸体之中,次子萧楚逸与四子萧君安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神色异常从容。
述律英张了张嘴,正要下令撤军,却在这时发现一道湖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极目瞧去,正是去而复返的柳柒。
柳柒跌倒在地,但已经爬不起来了,他远远地望向这边,嘶声力竭地喊道:“述律英,不要杀他们!不要!”
萧煦国父子齐齐回头,脸上俱露出了震愕之色。
述律载厚见述律英起了动摇之心,此刻也顾不得僭越,朗声下令道:“放箭!杀了他们!”
述律英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身旁的弓箭手们已经松开了弓弦,将手中箭羽悉数射了出去。
“不要——”柳柒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视线也被水雾模糊了去,他抓住地皮试图往前爬行,可身体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在此,难以挪动分毫。
密密麻麻的箭羽贯穿了萧煦国的身体,他身旁的萧楚逸、箫韫生和萧君安也同样被万箭穿心。
李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萧千尘,为他挡下了长箭的攻势。
萧千尘趔趄后退了好几步,眼前一片空白,双耳也如同失聪,再难听见半点声响。
他被李戎扑着往后倒去,所有的箭矢都射在了李戎的身上。
“哥哥……”李戎张了张嘴,鲜血如柱涌出,全落在了萧千尘的脸上,“哥哥不要……不要推开我,好好……好好……活着……”
那一刻,萧千尘的世界仿佛死掉了,他的眼角不断有泪水在溢出,余光所及之处,父亲与另外三位弟弟的身体仍旧巍然伫立。
只是,他们的身体里都插满了箭,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唤他一声“泊舟”,或者“大哥”。
不……
不……
不……
柳柒如同失了声,喉咙里再难吐出一个字来,他无力地爬行着,直到司不忧赶来将他扶起,他才又活了过来,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述律载厚还想下令杀掉柳柒,却见述律英忽然拔刀架住他的脖子,怒吼道:“谁允许你发号施令了?!”
述律载厚愤愤地看向少年,没再说一句话。
“侯爷……侯爷……”柳柒来到萧煦国身前,视线落在那几双未能合上的眼眸上,眼泪如决堤般溢了出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萧煦国身前,掩面恸哭。
司不忧担心北狄军对柳柒不利,便紧紧地挡在了他的身后。
山坳里的风无休无止,捎来了春的温暖,却拂不尽这漫山遍野的血腥气。
述律英没有撤兵,亦未再下杀令,止静静地看向那道瘦削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面隐隐传来了颤抖的动静,司不忧满怀希冀地看向雁门关的方向,不出片刻,“邺”字军旗赫然入目。
“是大邺的援军!”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喝。
卫敛率领十万援军出了雁门关,直奔舒家坳而来。
他的视线扫过满地的尸体,最终凝在那几道插满了箭,却没有倒地的身影之上。
卫敛眼眶一热,沉声道:“给我杀!”
千军万马自柳柒身旁疾驰而过,溅起的尘土里满是血的味道。
恍惚间,一匹骏马在他眼前骤然停下,震天的厮杀声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柒郎!”
云时卿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俯身拥他入怀,“柒郎,我们回家。”
第135章 幽梦何匆匆
柳柒浑身抖如筛糠, 明明悲痛欲绝,可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云时卿不断地安抚他, 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司不忧抬手合上萧煦国的双目, 手握长戟的老人终是在这一刻倒了下去。
述律英的七万大军在方才对阵萧家军时就已折损了近万人, 此刻面临卫敛的精兵自是无法抵挡, 更何况舒家坳地势狭窄,若于此地久战,无异于瓮中捉鳖。
述律英当机立断地下令撤兵, 可卫敛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率兵追了上去。
“我来晚了……”云时卿抱紧柳柒, 哽咽道,“对不起柒郎, 对不起……”
他来得并不晚,从蔚州返回汴京只用了七天时间, 调动大兵之后又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便赶来雁门关了,这是前所未有的行军速度。
但对于箫家军来说, 还是太晚了。
柳柒无力地摇了摇头,恍惚间,余光似乎瞥见身旁的尸体动了一瞬,他惊诧地转过脸去瞧, 一只浸泡在血泊里的手在微微颤抖, 柳柒仔细一瞧, 李戎身下那人似乎还活着, 他赶忙爬过去小心谨慎地拉开李戎, 萧千尘浑身浴血, 脸庞也被血迹染透, 惨不忍睹。
可那面宽阔的胸膛正剧烈起伏着,彰显着活气。
“泊舟!泊舟!”柳柒胡乱地抹去他脸上的血,哑声道,“你还好吗?哪里受了伤?来人……来人!”
云时卿立刻叫来几名将士把萧千尘抬离此处,一并载着柳柒返回雁门关。
十万邺军浩浩荡荡地冲出了雁门关,空气中的尘土久久未散。
云时卿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仍在发颤,不由唤了一声“柒郎”,柳柒微微抬眸,瞳底映着塞外的余晖,像火,亦像血。
他忽然开口,问道:“在此之前,赵律白为何不出兵?”
云时卿道:“右相弄权,赵律白对侯爷起了猜忌,他们便联手置侯爷于死地。”
“右相?”柳柒蹙眉,“右相不是解同知吗,他怎会……”
云时卿道:“他本是武将出身,与侯爷的权利有莫大的冲突,如今朝中的兵权有半数在他手上,一旦除掉萧家军,就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了。”
柳柒万万没想到,曾经不愿参与任何党政之争的武威侯竟然有如此之大的野心,而他当年甚至极力撮合解家女和赵律白。
许是猜到了他心里所想,云时卿道:“解同知权利加身忘了本心,与柒郎无关,柒郎莫要因此而自责,毕竟人心是最容易生变的,谁也控制不了。”
静默几息,柳柒问道:“赵律白后来为什么又派卫敛出兵支援?”
云时卿道:“因为我告诉他你还活着,和侯爷他们一块儿被困在了新州城,他为了你才肯出兵。”
柳柒此刻心底只剩下无尽的悔和恨,赵律白对他的那些龌龊心思几乎让他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