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将万字平戎策(171)
往生堂内烛灯明亮,每一盏灯都是信士为亡故的亲人所求。云时卿从和尚手里要了一盏烛灯摆在供台之上,须臾,他回头看向挂满红绦的祈福墙,猛然想起柳柒曾在此处挂了两条,心念一动,他立刻扑了过去,从万千红绦中寻找柳柒的字迹。
日影又落了,可他却没有找到柳柒的那条,朱岩鼻头一酸,也跟着他翻找开来。
酉正时分,新帝来到了金恩寺,立刻有小沙弥前来通报,云时卿却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寻找柳柒的红绸。
半盏茶后,赵律白携一众禁卫来到往生堂,见到云时卿那头白发时,他心里蓦地一紧,愣了半晌方才走近,说道:“云相,你该回去了。”
裹住双手的纱布不知何时渗了血,连同额上那块亦如是。云时卿不管不顾地扒寻那根红绦,眼底血丝渐浓。
赵律白站在满堂灵烛中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淡声开口:“把云相带下山。”
两名禁卫奉命近前,双手刚触上云时卿的手臂,便被他一脚踹开了:“滚!”
赵律白拧了拧眉:“你是一国之相,朕不会对你做什么,回去罢。”
云时卿道:“柒郎已经死了,你别想再让我替你做任何事。”
赵律白道:“砚书让我做个好皇帝,你身为辅国之臣,是推不掉这份责任的。”
云时卿双目赤红,回头怒视着他:“怎么——没有我们了,你连皇帝都不会当?”
一旁的内侍官斥道:“云时卿,你放肆!”
云时卿冷笑一声,转过身继续翻找。
也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字迹赫然入目,他一把将其扯下,视线紧盯着上面的字,眼眶里逐渐盈满了泪。
顷刻间,他想起了柳柒的那句话——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把他带走。”赵律白再次下令,禁卫们不敢违抗圣旨,立刻扣住云时卿的双肩,欲把他拖出此地。
云时卿怒意难消,他抑制不住杀心,恨不能将眼前这皇帝碎尸万段。
可柳柒也叮嘱过他,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得罪赵律白。
原来那个时候……柒郎不是在和他道别,而是为他留好了后路。
赵律白凝视着那双杀气毕现的眸子,沉吟几息,他从云时卿手里夺过红绦,垂眼瞧了瞧。
“哈哈哈哈……”云时卿疯魔般大笑起来,“你拆不散我们,你根本就拆不散我们!哈哈哈哈!柒郎就算死了,他的心里也只有我!”
赵律白双目泛红,面颊微有些抽搐。
几息后,他颤颤巍巍撕碎了红绦,厉声道:“把他带回皇城司!”
云时卿入了狱,虽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但好在刑罚不重,未伤及筋骨。
不出几日,楚州和海州传来急迅,道是海寇做乱,难以平息。赵律白遂派了几位将领率兵支援,卫敛便是其中之一。
赵律白将云时卿放了出来,他负伤在身,本该好生调养,可他却归还相印,辞了官。
大军前往楚州那日,云时卿也离开了汴京城。
除了几幅画卷之外,他什么也没带走。
十年风雨,一朝落幕。
来时是少年,归去已华发。
卫敛将自己所知倾数告之,柳柒面色平静,可十指却早已蜷紧,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白光。
他胡乱抓过一只茶杯,抖着手斟了半杯温水饮下。
默了默,卫敛问道:“柳公子准备去往何处?”
柳柒的嗓音略有些哽咽:“我、我身上有伤,楚州又不甚太平,恐要北上避一避。”
卫敛道:“北上要途经海州,也非明智之举,不若暂时留在此处,待下官肃清了那批潜逃的海寇再行离去。”
柳柒看向他,问道:“卫大人当初与师家交好,可是授了当今圣上的旨意?”
卫敛如实地点了点头,又道:“下官当年曾和云相并肩作战,算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今日与柳公子相见无关圣命,下官亦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柳公子大可放心。”
柳柒道:“多谢卫大人。”
送走卫敛后,柳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双手比方才还要颤抖,连杯盏也握不住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假死一事竟会让云时卿那般难过。
柳柒捂住面颊,眼泪顺着指缝溢了出来,连腹部的伤口撕裂了亦未察觉。
当初在金恩寺为父皇祈福时,他当着赵律白的面写了一句“政清狱简,河清海晏”。
待到众人都离去后,他又悄悄折回,提笔蘸墨,将心中所想一一写下。
他记得云时卿曾经诈过他,说已经翻出他所写的话语,乃十四个字,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此诗是彼此相爱的寄语,柳柒从未奢想过。
他之所写,不过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说】
77别难过,你们一直是双向奔赴
感谢在2024-04-07 14:32:02~2024-04-08 12: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趣多多 20瓶;白驹过隙 10瓶;庄凡心、41749084 5瓶;ZXZ926 2瓶;阿桥桥桥桥桥桥、芣苢、梅子酒、青木槿.、C、丶curtain、bututo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四百四十病
翌日清晨, 司不忧给棠儿喂饱羊乳后便抱着他来到了柳柒的房间,柳柒昨夜大半宿未眠,神色略有些憔悴。司不忧问道:“脸色这么差, 可是身体不适?”
近来天寒, 柳柒夜里时常咳嗽, 总是不得好眠, 更何况他腹部伤口未愈,又着急忙慌地奔波了两日,恐有些吃不消。
他从司不忧手里接过孩子, 微笑道:“我没事, 师父别担心。”
司不忧在桌前坐下, 说道:“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吧。”
柳柒道:“海寇尚未清剿,不如先在这里待上几日, 等风波平息后再走。”
司不忧道:“城里到处都是邺军,若是让他们发现你的踪迹, 岂不更加危险?”
柳柒将昨晚卫敛与他见面一事告知给司不忧,司不忧闻言沉默了半晌, 而后说道:“那就暂且留下吧,或许还能等等你师兄。”
柳柒点了点头,不禁掩嘴咳嗽起来。
司不忧拧紧眉心,担忧道:“你体内余毒尚未肃清, 此番产子又气血两空, 身体越发羸弱了, 需尽早寻到解药才行。只是如今这个情形, 我是万万走不开的。”
“棠儿还未满月, 我身体弱些实属正常。”柳柒淡淡一笑, “孟大夫医术高明, 给我开几帖药调理调理就好了,师父大可放心。”
他脾气虽温和,但性子却拗,司不忧懒得同他争辩,垂眸看向襁褓里熟睡的婴儿,道:“你把棠儿放下罢,该用早膳了。”
这孩子早产,出生时又小死一回,本以为会很难养,可身子骨竟出奇地结实,吃了大半个月的羊乳,渐渐养得肥胖起来,镇日里吃吃睡睡,极少闹腾。
柳柒勾着棠儿软乎乎的手,将他轻放在床上:“晚章既已离开汴京,想必会去扬州寻我们,待他和我父亲确认之后,定会北上来到楚州。”
司不忧道:“若按时间来算,你师兄应该快到楚州了。只是这茫茫人海里,我们如何与他相遇?”
柳柒垂下眼帘,浓密的的睫羽轻轻颤抖着:“他一头白发,很好辨认的。”
司不忧拍了拍他的肩,温声说道:“别多想了,先吃饭吧。”
接下来这几日里他们一直待在县城没有离去,城中巡防不断,倒是顺利抓捕了十来个潜进城的海寇。
陈小果在客栈里待不住,索性当街摆起了摊,开始他的算命营生。
到了十月下旬,天气愈来愈寒冷,柳柒体内余毒未消,咳疾也日渐严重,孟大夫只能给他加重药量,如此方可得以缓解。
棠儿满月那天秋阳正好,柳柒坐在摇椅里晒着太阳,小孩儿趴在他的胸口熟睡,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虎头帽,正是七夕那日云时卿从一位卖河灯的老妪手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