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92)
闻迁抿了抿唇,道:“父皇当真……是属意与本王?”
青岩道:“此事旁人或许不敢打包票,但小的日日侍候君上左右,对圣意如何,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底的,皇上心中若不是看中了您,又何必在小皇孙降生后,便立刻将起接到身边,亲自抚育?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皇上不肯立储,无非是因为大殿下、四殿下先后议储、立储,收梢却都不好,人上了年纪,难免担心的多,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了顿,道:“只是……小的方才说的这些,都是先前之事,如今却已不一定了,万岁的心思……小的瞧着,像是正在变呢。”
闻迁一愣,立刻追问道:“为何?”
青岩摇了摇头,道:“五殿下,您做得太急了,叫皇上觉得不舒服了,那何彦明是五殿下的人吧,当日他上本,可是五殿下您授意的?”
闻迁蹙了眉道:“哪有此事?本王压根没有与何彦明有过私下交往,授意之说更不知从何而起,当日他上本死谏,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本王事前压根半点不知。”
青岩状似一愣,讶然道:“果真如此?”
又轻叹一声,道:“那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如今皇上已经觉得,何彦明就是殿下您授意的了,皇上多半因此已对殿下您生了不满,这半个月连小皇孙都是扔给宫人照看,先前日日都要与小皇孙亲近,如今却,唉……”
闻迁沉声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和父皇说何彦明是本王指使的?究竟是谁?竟如此挑拨本王与父皇之间关系?”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实不相瞒,七殿下用小人母亲姐姐逼迫小人做的,正是此事,小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挑拨天家父子关系这种事不能做,万一皇上往后想通了,发现五殿下您实在无辜,小的到那时候该当如何自处?”
“只怕万岁绝不会放过小的,只是却也没想到,此事即便小的不做,万岁身边却也还有不少七殿下的人,或许是宫女、内侍,或许是嫔妃,即便小的不去做这件事,也有人替七殿下做,如今小的已是走投无路,两面不是人,小的抗命不听,那头七殿下恐怕已经不再信任小的,小的又不敢将此事告诉皇上,否则皇上知道了小的从前为了七殿下做得那些事……只怕不肯轻饶,可惹怒了七殿下,小的母亲和姐姐……又会性命不保……”
说着又落下泪来,语音有些哽咽,这次没等闻迁拦住他,便跪下道:“恳请五殿下,救救小的母亲和姐姐,若五殿下这次愿意伸出援手,帮小的母亲姐姐逃出生天,小的以后甘愿当牛做马,报答殿下恩情。”
闻迁沉默良久,道:“既如此,你可知七弟将你母亲和姐姐安置在何处?”
青岩泪眼模糊的摇了摇头,道:“小的也不知具体在哪,只知道我母亲姐姐,是在湄州被抓走的。”
闻迁沉吟片刻,道:“这样,你不必再担心,今日等你一回去,本王就立刻命手下亲兵去替你查你母亲姐姐的下落,七弟的几个亲信……本王也大概知道是谁,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如今他还要仰仗你在父皇身边替他做事,想必还不敢真的把你母亲姐姐如何,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了。”
青岩闻言,大喜过望,磕起头来,嘴里直道:“多谢五殿下,多谢五殿下,殿下若真能救下小的母亲姐姐,再造之恩,小的永生不敢忘记。”
闻迁赶忙扶他起来,道:“不必如此,谢秉笔有如此孝心,神明在上,若是见了只怕也不免感动,本王帮你也是理应的,何况你今日肯登门告诉本王这些,与本王也已有大恩,本王心里很感谢你。”
青岩忙道不敢当,闻迁才道:“你回宫去,如常当差便是,七弟那边,能敷衍就敷衍着,若敷衍不了,便先依他的命令行事,先别叫他察觉出不对。”
青岩惊讶道:“这……可若是七殿下,再要小的和万岁说些中伤殿下您的妖言,小的……”
闻迁道:“说便说吧,方才谢秉笔不是也说,父皇身边现如今还有七弟的人吗,便是你不说,他们也会说,本王行得正坐的直,又何惧谗言中伤,谢秉笔还是先以保全自身为重,若再有什么麻烦,可以叫人告诉本王,本王自会替你做主。”
青岩感动道:“王爷君子之义,小的今日见了,实在钦慕。”
又低声道:“此行回宫后,皇上身边若有什么消息,小的也会托人带给五殿下的。”
闻迁眉目微微一动,却没有答话,只是笑着含糊过去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天色微昏,青岩方才告别。
等他的背影在宣王府花园小径上消失不见,方才两人所坐的亭下花丛灌木后才走出来一个人,身形有些圆润,面蓄短须,却竟然是闻迁的舅舅,靖安侯齐锡元。
齐锡元走入亭中,在闻迁面前坐下,闻迁道:“舅舅如何看?”
齐锡元执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落下,哼了一声道:“见风使舵,首鼠两端之辈罢了。”
闻迁沉默了片刻,道:“舅舅的意思……是觉得他说的话可信?”
齐锡元道:“他说的这些,咱们不是早都知道?万岁心中选定的储君,除了殿下您,再无他想,这本就是明摆的事,还用得着他说吗?”
闻迁道:“这个暂且不论,我是说此人与七弟反目,有投靠我之意,这到底是真是假,会否是别有用心?我总疑心……毕竟此人从前伺候了七弟多年,会不会是诈降?”
齐锡元道:“他就算伺候过容王,可如今连个瞎子也瞧得出来,这大位将来必是殿下您的,宫里这些软骨头的阉货,临阵倒戈,卖主求荣的难道还少了么?如今他见殿下得势,自然前来攀附,这又有什么奇怪?”
闻迁道:“但他说父皇在宫里半个月没有去瞧平哥儿这事,的确和本王在宫里的线人报出来的消息一样,本王本就觉得这事不太对,如今可见父皇的确已经受人挑唆,对我生了芥蒂了。”
说着眉宇紧蹙起来。
“养心殿……当初四哥那样费劲也没法伸手进去,铁桶一般的地方,连母后平素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七弟一贯不声不响,却有这般能耐,一个谢青岩不够,父皇身边竟然还有别的他的人手,若再这么长久下去,再亲的父子也怕小人离间,何况父皇本就多疑,这大位……以后父皇当真还会传给本王吗?”
齐锡元道:“要舅舅说,殿下您就是太多疑了,皇上若是真对您起了芥蒂之心,这趟离宫去清河行宫避暑,又怎会带着您一起去呢?皇上分明还是宠爱您的。”
闻迁越听他说,脸色越沉,道:“父皇若真信任我,就该留我监国,何况七弟也是一样要去的,怎就能见得父皇宠爱我更多些?”
他说着,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道:“舅舅,我已仔细想过了,如今的局面,看似对本王有利,可拖久了,必会生变,就是父皇真的立了本王为储,本王也不敢久坐这储位,君不见这天底下做了十年二十年储君之位的,有几个有好下场?何况父皇如今仍迟迟不愿立我为储,父皇是狠心多疑之人,先前百官催他立储,他已经对本王心生不满,如今本王结党谋储的罪名,多半已经在父皇心中定死了,只要本王多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他只会忌惮本王一日胜过一日。”
齐锡元听得心里有些发毛,肥厚的嘴唇颤了颤道:“这……哪里就有这么厉害了,殿下,您不会是真的下定决心,要……”
他没敢说下去,改了话头道:“殿下,宁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您可万万要三思啊,这一步走下去,可就回不了头了,您一定要慎之又慎……”
闻迁却只回眸冷冷望了他一眼,道:“舅舅岂不闻,生局拖久了,也会变成死局,这次父皇离宫,只命了傅恭率青牛卫全军护驾,并未让夏忠仁也带虎贲卫跟着,这是还顾忌着仍未抓到温留,怕他带着温家残部叛逆,趁京城空虚反扑,才让夏忠仁留守京城的,这样的机会,只此一次,若是错过了,下次就未必会有了,舅舅若是害怕,只管抽身罢了,本王所做与你无干,若事不成,我一人领死便是,与舅舅无干,本王不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