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64)
韩氏却摇了摇头,喃喃低声道:“你不必安慰我,自我嫁入宜王府,两年了,他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妻子?他什么时候心里有话,是愿意同我说的?我知道……”
“我知道我家世低,安王妃、宣王妃……她们都是勋贵出身,独我一个……不仅家中帮不上他什么忙,论样貌、才学,也丁点比不得以前的周氏,他不待见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侍女忙道:“王妃何必如此自轻?您就是再不好,那也是皇后娘娘亲自给王爷选的继妃,谁敢说个不是的?”
韩氏摇了摇头,不回答了,眼眶里却已是湿润一片。
那头闻越进了书房,却是来回踱步,小厮见他这副模样,连方才王妃都没讨着好,哪敢多话?都纷纷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以免触了霉头,倒是一个跟着他自宫中出来入府的内侍,见状瞧瞧去后院把闻越一直供养在府中、自小奶大的一个奶母请来了。
说来也怪,大王爷自当年出宫后,外人面前还好,在自己王府里却是脾性极怪,时阴时阳、喜怒无常,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动辄得咎,一个不好就得被拉出去挨板子,连宜王府的都知太监也不能幸免,幸好有这位刘妈妈时常出面周圆,还能劝动大王爷,否则只怕这差事还要难当十倍。
刘妈妈端着一个汤盅脚步轻轻的进了屋,闻越转过头见了她微微一怔,道:“妈妈怎么来了?”
刘妈妈把汤盅放在桌上,才道:“殿下在宫里宴上没吃好吧?奴婢叫厨房炖了殿下打小就喜欢的鲫鱼豆腐汤,殿下要用些吗?”
闻越叹了一声,在桌前坐下,接过勺子才道:“如今也只有妈妈还会担心我饿不饿了。”
刘妈妈在他身前坐下,低声道:“王妃又何尝不关心您呢?王爷好好的,却拿王妃出气,听说方才回去抹了一路的眼泪,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您选的继妃,您这又是何苦呢?”
闻越冷哼一声,道:“她做的是哪门子的继妃?分明是到我这府上做祖宗来的,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两百日病着,府中内务半点不问,全扔给宫里跟着本王出来的内侍打理,说到底还是小家出身,上不得台面,跟着本王出去也是畏畏缩缩、扭扭捏捏,平白给本王丢人,哭哭哭,她除了哭还会什么?妈妈不必管她,且让她自哭她的去。”
刘妈妈心下无奈,知道劝不动他,只得道:“殿下这样不痛快,可是宫里……皇后娘娘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闻越沉默了半晌,道:“父皇今日当着满宫奴才的面,落了母后的面子。”
说罢把今日家宴上的事和刘妈妈说了一遍。
刘妈妈听了十分惊讶,道:“这……皇后娘娘和万岁,怎会到了这步田地……”
“妈妈也知道,自当年出宫后,本王就已经是个人嫌狗厌的了,若不是今日这样的家宴,只怕宫里那两位,几个月也想不起来要见我一次,我又如何知道?”他面上有些自嘲道,“总归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不中用的,当年被父皇从永仁宫赶出来,把好好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白费了母后多年苦心。”
他忽然道:“锦绮,去拿酒来。”
候在旁边的内侍立刻应了是,转身出去了。
刘妈妈欲言又止,却被闻越打断道:“妈妈别拦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妈妈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心里有多苦?您今日就让我喝些吧。”
语罢那名叫锦绮的内侍已经从外头取了酒进来奉上桌,闻越自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又去斟下一杯,刘妈妈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担心,却不敢开口阻拦,只得道:“当年的事,说到底是先大皇子妃福薄命短,这才牵连了殿下,其实殿下天潢贵胄,即便不做太子,也是这世上头一份的尊贵,做个贤王平安富贵一生,又有什么不好?况且您到底是皇上娘娘的长子,将来四殿下登基,您也到底是他的亲哥哥,谁又敢亏待您呢?”
闻越却嗬嗬一笑,道:“哥哥?妈妈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最可笑的就是我们皇家的父子、兄弟?”
他又饮了一杯,面上渐渐泛起红来。
“长子……长子又怎么样?承不了大位的长子,有什么用?妈妈以为为什么母后和父皇不立三弟,却要立四弟?因为他们嫌三弟蠢啊!”他哈哈笑了一声,“四弟就不同了,他是最像母后的,惯会演戏,连本王当初都被他骗了,妈妈别看他平素人模人样,他若真登了基,只怕为绝悠悠众口说他皇位得来不正,不顺礼法,头一个就要杀了本王和三弟,三弟也心知肚明,否则三弟这些年和他斗什么?”
刘妈妈有些被他这话吓道,只得道:“殿下……殿下喝醉了,哪里就有那么吓人?您只要安安分分,太子殿下也会记得您的好……”
闻越却充耳不闻,只是喃喃道:“三弟……三弟也心知肚明,我说他是个蠢的,可……可我又何尝不蠢?三弟……三弟好歹比我强,他还能去争……还能去斗……可我呢?我除了坐以待毙……如今又还能怎么样?”
刘妈妈叹道:“殿下不要太过忧心了,您和三王爷毕竟都是万岁娘娘的亲儿子,即便万岁看重太子殿下,却也不会放任他残害手足的……”
“不会?”闻越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抬头愣愣看着刘妈妈,“这世上……最无情、最狠心的就是父皇?兄弟又怎么样?父子又怎么样?妈妈可知道二弟的身子是怎么坏掉的吗?当时二弟才几岁,他都下的了手……还有七弟,别看他如今得意,说到底……也不过是四弟的一块磨刀石罢了,只要将来碍着江山稳固,父皇也是半点不会手软的……”
刘妈妈心知自己怕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却不敢接茬,只是看着闻越一杯杯的灌着,面上露了忧色道:“殿下不能喝了,您已经喝醉了,再喝就要伤身子了。”
闻越却推开了刘妈妈的手,又仰头一杯酒下肚,不知想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忽然低声道:“四弟也未必就能登得大宝了,妈妈可知道,今日本王在御花园撞见了什么?”
刘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心知闻越是醉得狠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和她吐了,只可惜此时此刻,她即便不想听,却也来不及了。
“本王撞见,五弟在怂恿三弟,对付……对付东宫……这……不是让他自寻……自寻死路么?俗话说……嗝……会咬人的狗不叫……本王今天……今天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好一个与世无争的五弟,本王从前还真以为他……他是个本分的……兄弟之中,数他和三弟最好……他却这般心狠,可怜三弟这个蠢货……还半点不觉,什么兄弟情深……都是笑话罢了。”
刘妈妈听得心惊肉跳,有些六神无主道:“这……这……那这该如何是好,殿下要去给三王爷提个醒儿吗……”
“提什么醒?”闻越抱着酒壶伏在桌上,满脸酒晕自嘲的笑了一声,“万一被五弟发觉,我哪里吃罪得起?四弟……五弟……如今是一个比一个狠心,都是……都是蛇蝎罢了!我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拿什么跟他们斗?我不要命了么?”
说着,神情有些怔忡,喃喃道:“我还有什么呢……娴儿、漱石、储位……我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母后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刘妈妈自小将他奶大,见他这副模样,难免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劝慰,外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跪地便哭道:“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她投湖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