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43)
这话倒是戳中了潜华帝顾虑之处,他可以不顾虑齐皇后的面子,却不能不顾虑太子的面子。
他站起身来,沉默的在御案前踱了两步,才抬起头来看着齐皇后,目光有些阴鸷,道:“……罢了,皇后暂且回宫去吧,朕这几日不想再看见你。”
齐皇后面无表情,祥嬷嬷在旁低声哀求一般唤了一声:“娘娘!”
她才冷淡的福了福身,道:“既然如此,臣妾不敢搅扰万岁圣安,先告退了。”
转身退了出去。
潜华帝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养心殿门前,脸色却愈发阴沉,忽然冷笑了一声,道:“皇后如今可真是厉害,连朕都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商有鉴怕他气急伤身,忍不住劝道:“万岁息怒,潜翠阁之事,毕竟还没个定论,那药汤究竟是谁送去的,万岁也只听了个宫女的一面之词,祥嬷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万岁面前撒谎,既然她都说皇后娘娘是冤枉的,其中恐怕另有内情,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万岁不若早些歇下,等明日再查不迟,何必早早与娘娘动气呢?”
潜华帝闻言沉默半晌,道:“大伴倒是难得替旁人说情。”
商有鉴躬身道:“若是旁人,也便罢了,万岁与娘娘夫妻多年,老奴不忍看万岁与娘娘因误会生了嫌隙。”
潜华帝闭了闭目,道:“朕睡不着,再看会折子,时辰不早了,大伴上了年纪,就不必陪着朕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朕这里只留着……”
他转目看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青岩身上,点了点他,道:“你留下来吧,朕记得你泡的茶不错。”
皇帝执意如此,商有鉴也无法,只得与漱青一齐应了声是,带着一众内侍退出去了。
潜华帝果然在案前坐下,却没什么真要翻看奏折的意思,只是闭目仰头靠在椅上,青岩悄无声息的沏了盏茶,递到他面前,潜华帝才接过茶,淡淡道:“你师父替皇后说情,你怎么不帮腔?”
青岩垂首道:“小的资历浅,位分低,不敢插嘴万岁家事。”
潜华帝哼笑一声,道:“你在老七身边时,不是很敢插嘴吗,怎么如今回了朕身边,倒是做了锯嘴葫芦了?”
青岩道:“小的从前在七王爷身边时,年轻不懂事,如今已反省了,再不敢放肆了。”
潜华帝打量了他一圈,道:“朕看你是看人下菜碟,打量着老七好拿捏,却不敢在朕面前放肆吧?”
青岩跪下道:“万岁圣明,天底下自然无人胆敢在万岁面前放肆。”
潜华帝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笑,道:“……连你都懂这个道理,可惜如今朕身边已经人人都敢放肆了。”
青岩听出他话中之意,迟疑了一会,还是跪下道:“请万岁息怒,师父是关心则乱,才会言出失当,实在并无冒犯之意,他……”
潜华帝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你不必说了,朕无意与大伴置气,知道他不是有心的。”
青岩这才站起身来。
潜华帝却忽然道:“你跟着楚儿这么多年,这些年来,有很多人要害他吗?”
青岩本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但不知怎的,脑海里却电光火石的想起今日段时瑾的那句“宫里的孩子降生难”的话来,便把潜华帝的心思猜了个八九分。
这个时候,替闻楚在潜华帝面前哭哭惨一定是没什么坏处的。
何况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回万岁的话,是有过好几次不明来路的人,想往七殿下的饮食里下东西,还有当初殿下奉旨南下时,路上也遇到一伙来历不明的水贼,殿下当时领着青牛卫厮杀,受了刀伤,万幸不是在要害之处上,回京之后,养了许久才彻底好了。”
潜华帝一愣,道:“水贼?怎么先前没听他提过,好好的京杭河道上,怎么会有水贼?”
青岩心中一动,却想起当初汪二哥的话来,便道:“不仅是水贼,还是有炮船的水贼,那日真亏殿下福大命大,遇上了江湖义士相助,否则真不知后来能否有命回京和万岁复命了。”
言语间神色露出三分后怕来。
炮船不是寻常东西,就连朝廷水师配备炮船的,也只是少数精锐,是以潜华帝一听这话,便生疑窦:“火炮是朝廷禁物,一伙江上水贼,哪里来的炮船?”
青岩道:“万岁有所不知,殿下当日遇到那伙水贼,据说原是东京水师的叛军,携了炮船出逃的。”
“东京水师的叛军?”潜华帝眉宇渐渐蹙成了一团,“既是水师叛军,还是携了军火禁物出逃,为何水师不派兵平乱,任这些贼人在水路上胡作非为?难道沿途的百姓也不曾报官吗?此事……朕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他目光变得有些狐疑:“这事可是真的?”
青岩也不慌张,把当日汪二哥曾经告诉他们的缘由娓娓道来:“这伙水贼只有零星几艘炮船,流窜作恶,想必官府即便想管,却也不好追捕,而且不知怎的,据关州衙门的人说,每次他们得了消息前去追捕,水贼的消息却比他们更快,都叫他们得了风声,早早逃了。”
“至于东京水师,只矢口否认这些水贼是出自水师的,每有遇难的百姓家中亲眷报官,衙门也都说是江上水贼作乱,与水师无关,只是旁人会相信这话,奴婢跟着殿下,当日却是亲眼见过那些炮船的,险些就要了殿下的性命,绝非民间水贼能造出的东西。”
潜华帝听完了没再说话,许久才道:“……歇吧。”
*
潜华帝面上没明说要软禁皇后,也不知是为了皇后的面子着想,还是顾忌太子,却行了软禁之实,翌日便叫人去坤宁宫传了口谕,满宫上下,非必要任何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这消息外头的人或许不知道,然而却瞒不住太子。
闻述到养心殿请安时,神□□言又止,潜华帝手里捏着一本奏折,却连抬眼看他的兴致都没有,只道:“有什么话就说,一国储位,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儿臣是想问……”
“你若是要为皇后求情,就不必了。”
太子只好把还没出口的话又给憋了回去,却还不甘心走。
潜华帝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事?是前日吩咐给你河南春汛的事吗,办得怎么样了?”
闻述一怔,道:“……春汛的差事,儿臣已着手……已着手在了解情况了。”
潜华帝道:“哦?了解的怎么样了,往年春汛都有哪几府几地受灾,人数又有多少,哪些河段是要固修防备水患的,各府又要准备多少预备赈灾的粮草?”
闻述被这一串连珠炮似得问题问的额头上冒汗,道:“儿臣……儿臣尚未了解的这样细致,请父皇容儿臣回去……”
潜华帝沉了脸色,斥道:“这差事交给你已有三日,你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清楚,了解了个什么?!你三哥七弟去年南下都是有实在政绩的,你这一国储副倒是半点不知道着急,成日里倒惦记上朕后宫中的事了,究竟做的是哪门子的太子?!”
闻述被训得面如土色,再不敢多说什么,灰溜溜离去了。
而后来的是文安阁的几位阁臣,和司礼监的提督太监何有贤,并几位秉笔太监——
说起来,这倒还是青岩第一次见这位提督太监何有贤,先前因西南战事吃紧,他奉旨亲自在大理坐镇监军,直到年前方才回来。
几人一一和潜华帝禀了近日来的要紧政务,秉笔太监们在其后奋笔疾书,等政议稍微告一段落,众臣在殿中饮茶稍歇时,潜华帝才问了一句:“如今东京水师的指挥使是谁?”
几个阁臣俱是一愣,虽不知皇帝忽然问起水师是何用意,但还是有人答道:“回万岁的话,是罗延罗指挥使。”
“罗延……”潜华帝一怔,倒是想起此人是谁了——居然是皇后的妹夫,“他不是还在东京卫所历练吗,何时去水师衙门升任指挥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