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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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闻衍是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的。
他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起了身披着件中衣打开门便打算找个奴才撒气,却见王府长史正满脸急色要敲门的样子,见了他便连连道:“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城中不知怎的涌进来好多流民,这些刁民把王府和衙门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闹着要咱们开仓放粮救济呢!”
闻衍狠狠一脚把长史踹到在地,怒骂道:“放屁!哪来的流民,桥都毁了,怎么过来的?”
那王府长史吃了一记窝心脚,疼的脸煞白,却也不敢不回答他,哭丧着脸道:“小人也不知道啊,方才已打发人去问了,城门司那头的人只说是今日城门一开,就被流民涌了进来,人数实在太多了,他们根本就拦不住,这些刁民饿的狠了,本在城中四处抢掠打砸,结果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自称京城来的宫里公公,四处宣扬说王爷奉了皇上旨意,今日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人就都往衙门和咱们府来了,现下几个府门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是流民了,都闹着要王爷放粮救灾,这可如何是好?”
这当口的功夫,闻衍果然听到外头人声沸腾,他的卧房离府门足足隔了几进门,都能听得清流民们闹着喊“放粮”二字,可想而知人数有多少了。
闻衍的脸色忽红忽白,来回踱了两步,怒道:“哪里来的宫里的公公?本王又什么时候领了什么赈灾的圣旨了?”转念一想又道,“昨日那谢公公没跟着傅恭走不成?”
他欲要细问,王府长史却是一问三不知,只是催他快快拿定主意,说若是再没个法子,只怕那些刁民就要冲破王府府门进来了。
闻衍飞快潦草穿了衣裳,到了府门前透过门缝往外一看,果然外头乌泱泱的都是形容狼狈骇人的灾民,大约是终于有盼头以为能吃上朝廷赈灾的粮米了,个个眼睛都饿的发绿,把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闻衍看的头皮一阵发麻,心知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这河阳王府没多久便要被流民冲进来抢食了,心下也明白过来那四处宣扬谣言的定然就是昨日那谢公公,难怪这二人昨日不曾发难,原来却是打得如此阴毒的主意,真是可恨之极。
偏偏流民人多势众,自己这一地藩王又不能轻易对这些流民动手,眼下那谢公公还在城中,若是强行镇压,只怕流民见官府打杀狗急跳墙要激起民变,到时侯万一有哪个胆大的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呼百应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衍可以不怕远在天边的潜华帝,却没法不顾忌这些即将把他王府府门冲破的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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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见面,却是闻衍命人到了客栈把青岩请进王府的。
这次闻衍再没了上次那种悠哉游哉的神态,满脸阴沉,见了青岩便冷笑道:“公公好歹也是圣人身边的体面人,却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逼本王发兵,难道也不怕说出去让天下人讥笑么?”
青岩摇头道:“郡王所说‘腌臜’之处,咱家却委实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劳动郡王替万岁赈济灾民,这便是腌臜么?皇上是九州共主,黎民百姓之君父,如今青州、茂陵城破,林州陷于战火,数万百姓流离饥寒,郡王安坐于河阳城中,安知凌阳河对岸已是流血千里,饿殍遍地?如此惨状,万岁身为天下人之君父,自然于心不忍,这才命咱家敦促郡王赈灾放粮,安置流民,岂非君父之至慈至善,何来腌臜之说?”
闻衍虽颇有些机辨奸狡的小聪明,但却都不是正经读书学文习得,大多是这些年伙同底下那些一味媚上求宠的下人奴才们学来的,遇上青岩这种说着头头是道漂亮话却能堵死人的,哪里接得上话茬,又想到如今城内城外已聚集了数万流民,即便此刻再去把那座桥毁了,也为时已晚,他此前并无赈灾准备,王府和城中粮食哪里够得上救济这么多灾民,只怕撑不了几日就要放完,届时万一生了民变……
青岩笑了笑,温声道:“郡王到底是万岁的亲侄儿,只要别会错了主意,坏了朝廷的大事,皇上心里自然是挂念您、疼惜您的,怎会眼见着河阳陷于险地,而掷郡王于不顾呢?最多再过十日,朝廷的援军与粮草就能到了,届时自会帮着您赈灾,只要能守住林州,河阳当然也会安然无虞。”
“可若是郡王会错了主意……”他轻笑了一声,“小人说句难听的,您可别见怪,郡王爷莫不是自忖着当年皇上怜惜名声,因怕担了残害手足的骂名,并不计较老王爷于先庆王之事,放了老王爷一条生路,便觉得如今皇上也碍于名声不会动您?可您的目光也该放长远些,别光看着令尊一位,也该看看当年的应王,曾经是何等的声势?可后来呢?”
年轻内侍说这话的语气幽幽的,分明是威胁的话,声音里却没什么威胁的狠意,反倒似在回忆,又似在叹息:“若真碍了咱们这位万岁眼的,可别管什么兄弟、叔伯子侄,又有什么干系?真以为万岁会念旧情不成?万岁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郡王爷,您说是不是?”
闻衍没答话,倒是真想起了那位曾经权势煊赫的皇叔祖的下场——
他毕竟年轻,虽然心中认定了父王当年病死与皇帝叔父脱不了干系,这才带着股怨气对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更有些想故意拖死那守城的堂弟的恶毒用意。
他是有心想要皇帝也尝尝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的,可除了当年父王的死,闻衍也的确没再直接的面对过皇权的威压,这些年来天高皇帝远、随心所欲的日子险些让他几乎忘了那种生死掌握于他人之手,被操控者对强权本能的恐惧和无力。
眼下却因为这内侍的敲打,忽然又回忆了起来。
闻衍一时有些失神,脸上竟也渐渐失了血色,再没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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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守得云开
青岩带着援军抵达林州城的时候,林州城中却也刚迎来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原来昨日夜里修平伯带着先头的一拨援军到了后,已经负隅顽抗了近大半个月,死伤惨重的林州守军见终于等来了希望,士气大振,七王爷闻楚和修平伯两相合计之下,当机立断拍板决定,打开城门,趁夜出城反攻罕沙六部扎营落脚之处,果然这奇袭打了达格汗王一个措手不及,那头死伤甚众,鸣金收兵之际闻楚甚至生擒回了达格汉王的二子契铎。
青岩见到闻楚的时候,他一身原该雪光锃亮的明光铠已血污斑斑,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没带头盔,只摘了抱在怀里,正在伤兵营里和几个躺着上药的兵士说话,皮肤倒没怎么晒黑,仍是如白玉一般,虽然有些脏兮兮的,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在人群里却格外显眼。
领着青岩进来的将官道:“王爷,伯爷,谢公公来了。”
闻楚抬起头来,浅灰色的眸子却显得乌沉沉的,几乎透不出半点主人的情绪和心思,只是眼神却定定落在青岩身上。
傅恭并未查过青岩的底里,哪知这二人曾经是主仆,见七王爷不说话,还以为他们并不相识,笑道:“昨日听公公说有法子能叫那河阳郡王再发援兵,我心中还有些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公公就真说动了他。”
又对闻楚介绍道:“七王爷,这位是皇上此行钦点顶督军太监缺儿的谢公公。”
闻楚并未点破自己和青岩的关系,只是“嗯”了一声。
有傅恭在,青岩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和闻楚说别的,何况他也并无此心,便也行了个礼道:“小的见过七王爷。”
林州守备徐知诚命人替青岩与修平伯两人备了接风宴,宴上傅恭提起昨日在河阳调兵的事,不禁气道:“那河阳郡王说起来也是今上的侄儿,按说傅某原不该议其是非,只是昨日他百般推诿,不肯发兵,又点了些滥竽充数的,还好王爷这边守住了,又有后来谢公公说动了他,否则只怕要误了林州数十万百姓和朝廷军机大事,待回了京去,傅某定要和皇上参他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