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1)
他们说姐姐和娘长得一样,天生就是勾引和伺候男人的狐狸精、下贱胚子,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不巧被青岩撞见,当即红了眼睛,同他们扭打在一起。
青岩那时人虽小,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他虽怕痛,可挨打的时候却连眼也不眨一下,打人的时候亦如是,两个嫡兄加在一起,竟不是他的对手,他自己身上被两人围殴的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却不吭一声,只憋着一口气,最后把那两人按在地上,揍得鬼哭狼嚎。
谢夫人听说自己儿子挨了打,闻讯而来,目睹到眼前景象时,几乎不敢相信——
一个庶子,竟把她两个宝贝儿子打得鼻青脸肿,她暴怒之下便要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门去,又想起来要拉了青岩去,命小厮先抽这贱种二十大板,沈氏哭着拦在小厮身前,又膝行到谢夫人脚下苦苦恳求,说二十大板下去,青岩那样小的年纪如何受得住——
直到今日青岩还记得,那日的母亲全无往日平静安好恬淡的模样,母亲为了救他卑微恳求的样子,让幼小的青岩意识到,他惹了不得了的麻烦,他连累了母亲和姐姐。
后来他想,人与人生来,难道不同么?
人与人生来,又凭什么不同?
凭什么他们生来便是低贱的,便要为人作践?
幼时的青岩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长大了,自徐都知死后,青岩很少再去想这样的傻问题,大约是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人世间,人与人生来的确是不同的。
就像他与王爷。
青岩知道王爷对自己未必多么爱恋,他觉得王爷待自己,与其说是两情相悦,其实王爷倒多半更像是待一只从小看着养大的猫儿一般,看着这小猫儿一天天长大、学会叼着扔出去的小玩意回来讨些奖赏,他当然是喜欢和爱护的,后来某一日发现这小小的宠物竟有了自己的爱意和念头,便也如同施舍一口吃食和玩具似的,施舍给他欢爱和雨露。
所以青岩从不问王爷诸如是否喜欢自己,又是否往后真的不打算娶王妃之类的问题,只是沉默的在白日做他沉稳妥贴的谢都知,入了夜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餍足的求欢。
但他的求欢却又是极有分寸的。
比如他知道王爷事忙时、看得出他疲倦时,或是从王爷身上感受到哪怕只一丁点委婉的拒意时,他从不痴缠,也从未如同一个坠入情网的少年人般,和王爷撒娇耍赖。
闻宗鸣渐渐也发觉了这一点——
他发现这少年内侍,太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青岩的理智和体贴,有时简直会让他想到宫中那些稳重的老嬷嬷,半分感觉不到这其实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青岩想的其实也并没有错。
闻宗鸣对待青岩当然并无什么非他不可、深入骨髓的爱恋,只是恰好的时间、恰好的机缘,阴差阳错之下,青岩恰好成了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他看着青岩长大,将他教养的知礼有识,心中对这孩子也的确有几分怜爱——
于是像顺水推动的舟。
他毕竟是堂堂一国亲王,又曾经浴血立下过不世功绩,连当今圣上也要给三分薄面。
闻宗鸣骨子里当然有着一股身为王族的骄傲,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始终视青岩为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无助少年,他教青岩不能把自己当成奴才,活的卑躬屈膝、全无尊严,可心里却从未想过,要给这少年平等的爱。
或许连闻宗鸣自己也不知道,他平等的爱是怎样的。
可如他这样的人,情爱本就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青岩和旁人的不同之处,引起了闻宗鸣短暂的关注,但他很快却也习惯了这孩子的懂事与贴心,并没有再多想什么。
只是唯有床|笫之间之间,闻宗鸣偶尔能感受到那少年内侍被小心藏起来的另一面。
青岩自己也知道。
他毕竟是爱慕着王爷的,这份爱慕或许清醒之下,尚能遮掩一二,可在两个人灵|肉|结合时,又该如何掩藏呢?
或许那需要极强大的内心吧,青岩暂时是做不到的。
每每一得了王爷许可,青岩刚开始还能克制,到后来却总会有些忘形,他不敢在王爷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便用牙齿咬着下唇、或把五指深深掐进掌里,有一次指甲掐的太深,直掐的手心渗血,王爷发现后也吓了一跳,心疼的问他怎么这样自|残,青岩却也并不回答,只是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隐约像在渴求更多。
闻宗鸣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青岩是令人难以招架的。
少年人贪欢不知餍足,总要折腾到后半夜火烛燃的只剩短短一截,才肯罢休。
青岩年少,又一心爱慕着他,情|事之间瞧着他时,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热情——
这孩子又是闻宗鸣看了近十年、一手教养着读书明理长大的,两人之间从前总有些或如父子、或如兄弟般的意思,他以前的确也从未想过,青岩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二人会变成如今这种关系——
这种隐秘的刺激,不仅青岩能感觉的到,闻宗鸣也并不例外。
饶是应王爷从前一向自诩正人君子,刚开始也险些和青岩一样,有些沉溺其中,好在他终究是比青岩大了十几岁,后来不敢这样再依着青岩,倒不是闻宗鸣不行,只是青岩毕竟年纪还小,太过纵欲毕竟伤身,总归不是好事。
入了夏后,天气燥热,闻宗鸣和青岩提起应该稍加节制时,青岩倒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和不情愿的意思,只是后来不轻不重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小小牙印,他从来稳重,不曾使过这样的小性子,闻宗鸣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倒忽然觉得这小内侍颇有些口是心非的可爱之处。
发觉了这一点,他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便有了闲心想激他,看他露出如这次似的率真可爱的一面,但青岩却并未遂了他的愿,再也没有闹过脾气撒过娇。
这少年内侍好像一只小乌龟,受过一次惊便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缩回去,再不肯露出来半点,只留下一个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刀枪不入的壳子。
闻宗鸣不动声色的激了青岩几次,最后却也是无功而返,他拿他无可奈何,也只好随他去了。
青岩倒是对这样的状态感觉很舒服。
他不奢求什么,因为他如今得到的,已完全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所以当然很知足。
至于皇后那边,青岩只和祥嬷嬷谎称药已经下进了王爷饮食里去,大约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怕叫旁人察觉端倪,青岩后头几次入宫,皇后都不曾宣他到坤宁宫去了。
青岩听说前朝王爷已渐渐把几处要紧差使交接完毕,几处镇守大营虎符也早已交还圣上,他算着自那日祥嬷嬷给自己药瓶,也该差不多到了日子,果然王爷开始称病不朝,皇帝很是关切,特命太医院来了几回大夫替他查看,都没有看出个究竟来,只好说入了夏天干物燥,王爷身上本就有多处旧伤,本里有损,许是中了暑毒,也说不定。
青岩忧心忡忡,毕竟中毒和中暑不是一回事,太医们若没有诊出什么,他蒙骗祥嬷嬷,其实并未在王爷饮食中投毒的事,只要皇后宣了太医一问,便是瞒不住的。
他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王爷,闻宗鸣倒很坦然,显然早已有了对策,只淡淡道:“当日嬷嬷不是也与你说了,这药只会让我卧床,如今我已卧床不朝,遂了他们的愿,难不成他们还要来找你麻烦?”
“这几日无论宫中以何原由宣你入宫,你只推脱不去就是了,倘若追责下来,便说是我给你安排了差事,抽不开身,总不能冲到我府上来拿人吧?”
青岩听了,既觉得安心又有些感动,道:“只是,因小的令王爷与皇后娘娘有了龃龉,小的心中不安……”
说着却又顿住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龃龉?
又岂止是龃龉呢?
宫里买通了王爷府上的人要投毒,王爷也心知肚明见招拆招,两方距离撕破脸皮不过一步之遥,如今维持的大约也只有面上的体面罢了,已经这样了,还需要做什么面子情呢?
这天家亲情,也着实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