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20)
就连敢和她顶嘴的人,也没有。
她和丈夫把最后一个庶出的妹妹嫁了出去,那妹夫家在辽东,妹妹的嫁妆足有十几箱,但林夫人心知肚明,这十几箱里,真值钱的东西,左不过也就只有个三千两出头。
小妹生的国色天香,自小姿容出众,又善文辞,林有道原本打着用着妹妹嫁个豪族、攀个好妹夫的主意,只是不想用力过猛,适得其反,小妹才名艳名远播在外,人人知道杭州织造林大人有个才情美貌皆不逊于映月楼花魁娘子的小妹,这名声虽大,却不太好听了,清贵人家为了避嫌是不远讨个这样媳妇的,便只得将她嫁了个慕名不远千里求娶的富商,对方以厚礼求聘,只金银首饰,便足足装了两船——
这桩婚事,虽然未达预期,林有道夫妇自然也是稳赚不赔的。
至于那富商的年纪是否已足以做林家小妹的祖父,自然并无人介意。
夫妇俩送了小妹上船,临行前,汤夫人原不很哭的出来,但她已送嫁了丈夫几个妹妹,自然早做惯了长嫂的姿态,于是只以锦帕掩面,嘱咐小妹远嫁后,好生侍奉夫家、相夫教子。
林小妹凤冠霞帔,明眸朱唇,端的一个清丽绝俗仙子样人物,果然不负盛名,眉目间却尽是哀婉之意——
只是她自始至终,望的却都是汤夫人。
汤夫人被她看的一愣,隐约觉得这妹妹目光和先前那几个,不大相同,全无怨恨之意,竟隐隐有些怜惜。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林小妹轻声念了这么一句。
然后抬目望着汤夫人笑了笑,“……恭喜嫂嫂赢了。”
汤夫人觉得她话中意有所指,怔然间,却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旁边的林有道听出她念的是曹植的《七步诗》,以为这小妹临出嫁了,还要讽刺他夫妻二人这些年来,对兄弟姊妹们的凉薄行径,心中老大不悦,冷脸训斥道:“妇人家理应多读女则女诫,少看闲书歪书,以免误入歧途,你出嫁在即,也该向你嫂子学学,以后好生相夫教子,别叫人家以为咱们家不会教导女儿。”
林小妹也不辩驳,躬身一揖柔声道:“是,妹妹领教兄长教诲。”
林有道哼了一声,转身下船,汤夫人眼看丈夫下船离去,才转头望向小妹,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方才为何恭喜我赢了?”
林小妹笑笑,道:“家中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占哥哥嫂嫂一个铜子儿的便宜了,嫂嫂岂非大获全胜?不知嫂嫂可还快活吗?”
林小妹这话不假,若这么看,她的确是大获全胜了。
可她快活吗?
汤夫人嘴角动了动,没答上话。
穿着大红嫁衣的林小妹转头望了望船下翻涌不息的波涛,声音轻的像是被海风吹散的螺声,分崩离析、不成句调。
“嫂嫂自当年小产后伤了身子,这些年来,始终无有所出,我那哥哥心中将三纲五常看的最是重要不过,往日因顾忌嫂嫂家世,又要倚仗嫂嫂管家之能,这才不曾发难,今后他再没了掣肘,没了顾忌,怕要说一不二了,嫂嫂小心别被他欺负,千万要留些家产傍身,别把什么都交给他。”
“望嫂嫂往后……善自珍重,小妹拜别了。”
汤夫人听完,一时只觉得头脑发懵,耳朵里嗡嗡的,心口则像是落了一块巨石,沉得她脚下几乎要站不稳。
那艘喜船,最后还是载着林家小妹远去了辽东。
后来汤夫人身边侍奉的丫鬟婢仆来来去去,独一个相貌五分神似那位远嫁小妹的,名叫盈珠,最为得用。
盈珠见汤夫人面色黯然,正兀自出神,不知她忆起旧事,还以为她是在为腹中孩儿和被抓走的老爷忧心,又温声劝慰了几句。
汤夫人和盈珠车马到了江宁,又至汤府,门房见是嫁出去的大小姐回门,赶忙传人去报汤大人,迎她进府。
汤云乘一见妹妹,脸色不大好看,道:“妹妹怎得回来了,为兄已经收到你的书信,妹妹原不必……”
汤夫人被盈珠扶着坐在长椅上,并未搭理哥哥,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只是眼下汤家如打算抛了林家,想要独善其身,怕是已经不能了,林汤两家,如今只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汤云乘听她说完,脸色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胡须抖了抖,才一声冷笑道:“我道你回来做什么了,原来是怕一封书信不够,还要亲自回来威胁娘家哥哥,你可真是我汤家的好女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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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汤家兄妹
汤云乘很生气。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林家和汤家这许多年的姻亲结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见不得光的事没少联通一气干过,如今林家倒了霉,汤家想撇清,谈何容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轻的,林汤两家,如今是唇亡齿寒、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些时日来,汤云乘终日悬心,夜不安寝,食不知味,却始终想不到破局之策,他们似乎只有向京城里那位摇尾乞怜一个法子,然而汤大人自己却也清楚,京里那位,可不是没有事先给他们打过招呼的。
林家人自己不听劝,如今捅了篓子,那位不动怒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要他出面帮忙,恐怕并非易事。
汤云乘一时在心中骂那不成器的林二带累了自家,一时又恼妹妹嫁出门去,心里便不替娘家着想了,他这妹妹在闺中时,便是极为伶俐的人物,先前送来那封书信,虽未明言要求娘家相帮,可字字句句,却都在说夫君林有道这回若是栽了,只恐林家在杭州织造局几十年来的经营,便都要付诸东流,届时他被押回京去,只怕难保不牵扯出汤家。
汤云乘焉能不明白这是妹妹在给自己这个兄长上眼药?
汤夫人被兄长怪罪,倒不慌乱,只是坐在那里,缄默不言。
汤云乘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在厅中踱来踱去,转头看着她怒道:“你倒好意思回娘家来,为难自家哥哥,你在林府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人人都说你能干,如今钦差来了,偏管不住林二那没用的蠢才,叫他惹是生非,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若不是他惹恼了七殿下,焉有今日的祸事?”
汤夫人淡淡道:“哥哥不会以为,没有二弟惹出的麻烦,七殿下就会和和气气的放过咱们两家了吧?”
汤云乘心知她说的不错,却只黑着脸,并不答话。
“若不是哥哥当初替林五去向江宁知府借了人,只凭林五那奴才,倒也捅不出那般大的篓子,如此看来,哥哥却也未必就警醒的很。”
他这妹妹自小不饶人,牙尖嘴利,汤云乘不是不知,只是今日却才第一次自己领教,当即被她气的面色通红,疾步上前抬手便作势要打她耳光,怒道:“好啊,你为了林家那没出息的老二,竟然连亲兄长也敢顶撞了,难道要气死你大哥不成?”
语罢那巴掌便要落下去。
旁边盈珠知道汤夫人有孕在身,见状唬了一跳,哪里能真让他打了夫人?
连忙上前拉住汤云乘手腕道:“舅老爷,舅老爷,可万万打不得啊!夫人也是情急,担心老爷安危,这才不慎失言顶撞了您,夫人才刚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眼下可万万……啊!”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抵得住方值壮年的汤云乘盛怒之下的大力?
当即一声惊叫,被推倒在旁边地上,摔了个结实,后脑撞在长椅角上,立时疼的眼冒金星。
汤夫人见状,又惊又怒,连忙站起身来去扶盈珠,道:“碰着哪里了?要不要紧?”
盈珠面色惨白,摇了摇头,半晌才小声答上来一句:“……不碍事,夫人莫担心,奴婢没事的。”
汤夫人站起身来,怒道:“这么多年了,哥哥还是这性子,半点也没长进!怎么,难道哥哥气得狠了,还要杀了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