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124)
汤夫人点点头,忽道:“朝廷法度分明,七殿下奉旨办差,那内贵人您呢?”
青岩面无表情:“与小人何干?夫人此言又是何意?”
汤夫人道:“内贵人,当日既然敢叫王知府与江宁大小官员吃了您那么大一个闷亏,不会以为此事真能捂住吧?不知朝廷法度与二十万两在七殿下那里,孰轻孰重?”
又顿了顿,道:“……还是此事本与七殿下无关,只是内贵人一人……胆大包天呢?方才贵人问妾身知不知道犯了皇家忌讳,可不知贵人如此背着主子敛财,坏了殿下声誉,又犯不犯皇家忌讳?”
青岩听她说到这里,已经大致猜出汤夫人打得什么主意了,却不点破,只装作不知,面上冷意更甚,道:“你敢威胁咱家?”
“既如此,夫人不若试试,将此事告到殿下,告到皇上跟前,看看届时咱家的项上人头还在是不在?”
汤夫人一听此话,心中千百念头,却都只化作了一句话:果然如此。
果然和她先前猜的一样。
一个小小内侍,只要伺候好主子,便可享富贵,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宦官再怎么贪婪胆大,若非身后有人撑腰,他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七殿下一个年少皇子,在朝中既无拥趸追随,在宫外也无母妃外家支撑,又哪里来的胆子和二王爷作对?
须知他这位二哥,可有温老国公这个外祖父,即便看似并无承嗣可能,但当初众望所归的大皇子,如今也成了个黯然伤神的宜王,将来之事谁能说准?
这内官背后若真有人指使,无非那父子两人,只是这两人中,无论是哪一个,都绝不是林汤两家能吃罪得起的。
汤夫人道:“内贵人莫恼,妾身岂敢威胁贵人?只是有一计想献于七殿下,但殿下才刚抓了我那夫君去,只恐殿下多心,不肯相见,这才设计诓贵人出来,万望赎罪。”
青岩一怔:“献计?”
现下他是真有些意外了。
“不错,献计。”汤夫人微微一笑,“可以叫殿下回京复差,风头半分不逊于安王殿下的计。”
青岩道:“夫人这计,要用什么换?”
汤夫人垂眸片刻,道:“……林汤两家,除我夫君外上下老小的性命,还有汤家江宁织造局的差事。”
青岩本想讥讽一句汤夫人好大口气,一个计策就想换上百口人性命外加一个肥的流油的江宁织造府,回过神来却愣了一愣,心道:什么叫除她夫君外?
汤夫人好似看穿他在想什么,眉目间十分淡然,无喜无悲:“朝廷要追究林汤两家经营江杭织造局不善的罪过,这桩案子……两地织造局可以有亏空,我们两家也可以中饱私囊,但却绝不能和皇上、也不能和皇上的哪位王爷牵连上关系。”
“既然如此,这罪过总要有人背,如此大的亏空,也总要人命来填,才能平了皇上的怒气。”她抬眸看着青岩,轻轻道,“……内贵人,妾身说得可对?”
青岩不答。
“贵人是不是在想,\'可那毕竟是你的夫君\'?”汤夫人笑了笑,“不错,他是我的夫君,但那又如何?”
“自家人做的孽,总得自家人来背,七殿下既然已拿了他,这便是他的命。”
“我是林府的主母,全府上下的生计都指望着我。”她自方才与青岩见面,面上便一直带着笑意,可说到这句话时,汤夫人脸上的笑意却倏忽之间散尽了,只余下十成十笃定,仿佛那不是她的一个决定,而是事实,“我不能看着一家子老小都跟着他一起没命。”
她顿了顿,唤道:“盈珠。”
那站在她身后生的眉目姣好的丫鬟闻言走上前来,怀里捧着两件东西:一本微微发黄的厚账册,一把瞧着成色颇新的铜钥匙。
汤夫人指着那账册,重又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东西是我夫君悄悄藏在祠堂牌位后的,他以为我不知,可我哪能不知?”
“至于这把钥匙……是林家家产中所有能变卖的,悉数换得的现钱,前日我已将其全数寄存在汇南钱庄甲字柜最上一层,这钥匙便是取钱的凭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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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一桩生意
饶是青岩此前已如何打好腹稿,也绝没想到今日汤夫人会上演这么一出,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的确非比寻常,至少对闻楚这趟南下的差事来说,非比寻常。
他道:“夫人确有魄力,不过若只林大人的性命也便罢了,可这本账册……一旦到了圣上面前,宁王殿下焉肯与你们干休?”
汤夫人定定道:“这本账册送至御前,王爷自然着恼,但妾身毕竟并不曾将其送至皇上手中,至于如何处置这本账册,要把里面几成真几成假上呈御目,皆凭七殿下裁断。”
“自然,七殿下亦可把一切都捅出去,瞧我两家与宁王殿下的热闹,林汤两家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但如此于殿下并无半分好处,殿下何不留着这本账册,也好与二王爷兄弟间留点面子,只叫二王爷吃个暗亏罢了,只要王爷不知殿下手中有了这本账册,又怎会与我们为难?”
“至于林汤两家,从此以后,自然感佩七殿下大恩,殿下又有账册在手,若有命……何惧我林汤两家不从?”
青岩算是彻底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心中也不由得叹服——
她倒真敢下注豪赌。
“夫人倒是打得好算盘。”青岩淡淡道,“只是你林家杭州织造局的差事,恐怕已然难保,只一个汤家,也不是由汤夫人这嫁出的女儿做主吧?夫人说得虽好听,这账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七殿下又如何能知?”
汤夫人顿了顿,心知对方说的不错,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内贵人明示,七殿下待要如何,才肯相信,才肯放我家与汤家一条生路?”
青岩笑了笑,道:“夫人倒是对二王爷这主子半点也不信,圣上此次虽派殿下南下,却又没有明令,要殿下对你们两府赶尽杀绝,或许殿下会看在当年林老太爷与先帝的情份上,点到即止呢?夫人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汤夫人闻言轻笑一声,挑眉道:“内贵人是装着不明白,还是在与妾身玩笑?”
“老太爷与先帝情分再好,如今先帝去矣,不也是人走茶凉?只有妾身那糊涂夫君,会以为圣上还肯看在当年太爷的面上相容,可若真要点到为止,圣上又何必派了位皇子亲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借着七殿下,兵不血刃……”
汤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心知自己若再说下去,便是对皇帝的大大不敬,犯了忌讳,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口快,只是抬目去打量那内侍神情,却见对方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似乎倒并不气恨她言语间冒犯皇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若说先前在杭州,青岩见林府上下井然,不曾因为林有道被捉乱作一团,心中也只是对这位汤夫人高看了几分,今日和她这一番交锋,倒才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心中暗道自己一介阉宦,却整日满腹心机琢磨着怎么搅乱这闻家的江山;汤夫人一介女流,却把个官场的诸般阴私和门门道道都摸了个透,说来倒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汤夫人却不知青岩怎么想,只是见他竟半点不为江南两府织造这么一大块香饽饽送到面前动容,始终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心里倒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汤夫人正欲开口再问,却忽然听对方轻笑道:“夫人诚意,小人尽已知晓,只是七殿下与宁王殿下毕竟不同,此事……殿下恐怕未必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