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75)
这人能不动声色地早早筹谋这些,那天恐怕也看出了自己的防备,知道自己是不喜欢他的。
可即便这样,他也在为齐家人打算着。魂穿至此并非他的过错,其实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孤身在外,举目无亲的孩子罢了。
老夫人的心中五味杂陈,再想到刚刚齐鸢看到几样祭祖物品时,似有千言万语不得说的神情,里面恍然也有孩童的无助和脆弱,不由眼眶发酸,内心涌起一阵愧疚。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通州驿,谢兰庭正对着齐家的东西陷入沉思。
这东西正是钱知府让他转交给义父的“拙作”。
谢兰庭早就猜到所谓的“拙作”是名画古籍。他对这些东西不上心,因此连箱子都没开,一路带着疾驰回京。
直到通州驿时,他想起手下的汇报,说顺天府的小才子要去扬州,结果在通州驿被人错抓回来,关了两日,一时意动,干脆也在通州驿住下,命人去找当日的船夫。
手下出门寻访,谢兰庭一时无聊,这才让人开了箱子,将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两名手下拿了钥匙,打开樟木箱上的铜锁,将钱知府送给蔡相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第一样是拳头大的明珠,礼单上写着来历,是从海外得的珍宝。
第二样便是《照夜白马图》真迹,是钱弼的一位门生所赠。
第三样看着是巨幅字画,钱弼却只写了是扬州齐府的孝敬,没写是什么东西。
谢兰庭一看齐府便来了兴趣,见这东西包裹得格外严实,里外都用锦布缠着,便让手下小心取出来。
他对于书画没什么兴趣,原本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直到画轴被手下缓缓展开,露出一角时,谢兰庭的脸色微微一变,吃惊道:“《万壑松风图》?!”
《万壑松风图》是宋时李唐的名画,宋高宗十分器重李唐,甚至以李唐来比唐时的大家李思训。这些对于喜欢书画之人来说并不陌生,然而谢兰庭并不喜欢书画。
他对李唐之所以印象深刻,只因这人的另一幅《采薇图》。
当今的皇帝元昭帝心胸狭隘,因为自己是庶子夺位,因此十分忌讳旁人议论,先是命人几修几改本朝史书,随后又对针砭时政的书画之作一律禁止。
《采薇图》因画的是伯夷叔齐遁入首阳山,绝食而死的场景,被世人认为是在讥讽一人事二主的投降派,也成为了禁画,不许大臣在家中私藏。后来镇国将军唐临被问罪时,便有一条罪名便是私藏《采薇图》。
唐临死后,李唐的画作先后失去踪迹,再也没人能找得到下落。
“大人。”手下看谢兰庭脸色不对,小声问道,“这些也要拦下吗?”
谢兰庭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看着箱子摇了摇头。
“至少留一样,这可是钱知府的孝心。”谢兰庭示意俩人把画收起来,看了看,又将海外得的大明珠也拿出来,最后留了一幅《照夜白马图》。
“那位会稽来的监生还在寺庙里吗?”谢兰庭指着最后一轴画,慢吞吞道,“这次让他画仔细点儿,再让我看出错处,银子就不给了。”
手下得令,将《照夜白马图》收起来,直奔京城找人去了。
谢兰庭等人走后,自己又转回身,右手轻轻放在那轴画上,神色变幻莫测。
“扬州齐府……”他睫毛低垂,半天后喃喃念道,“齐鸢……齐鸢……”
第46章 探听消息
谢兰庭在通州驿只待了一天。
他要找的船家两日前已经离开了通州, 手下没能将人带到,倒是此地的驿丞听说谢兰庭在这歇脚, 连忙赶来拜谒, 交代了几日前的事情。
“那天国公府的三公子从登州办完事回京,下官便开了一间僻静的馆舍给他。谁想晚上那院子乌泱泱来了一帮人,个个穿着黑衣服带刀佩剑。下官忙去查问, 才知道这队人马是东城兵马司的, 奉旨来这里抓人。到了晚上,果然抓回来一个白面书生。”
驿丞道, “因官差奉旨办案, 又不许走路风声, 所以下官也不知道那书生是何人, 犯了什么罪。后来相爷路过宴请三公子, 下官代为转达时,才从馆舍的护卫那问出缘由。”
驿丞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是通州在天子脚下, 通州驿往来接送的钦差大官,皇家至亲不知道有多少, 平日里地方官员到他这里都要看他脸色。唯独面对谢兰庭时,他十分卑怯,连点儿废话都不敢说。
谢兰庭起初只是合眼听着,驿丞所说跟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差不多,后来听说相爷曾路过这里时, 他才忽然睁眼,看了驿丞一眼。
“相爷宴请三公子?”谢兰庭慢吞吞问, “在哪儿?”
驿丞忙回:“就是通惠河上, 相爷包了一艘画舫, 还有几位名妓相陪。”
谢兰庭微微眯眼,过了会儿点了点下巴:“还有吗?”
“那天下官问过后,才知道那白面书生是顺天府的小神童,是被错抓回来的。后来三公子半夜放小神童离开,又让人提前跟下官打过招呼,为其安排了一艘去扬州的船只,下官也都办好了的。只是这位小神童不知为何没走,后来听说是回国子监了。”
驿丞将事情来龙去脉笼统说了,顿了顿,又道,“至于兵马司要抓什么人,下官职位低微,也没能问出来。”
兵马司原本要抓谁他当然清楚,但那件事涉及到皇家阴私,还是推脱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驿丞心里盘算清楚,并不觉得如何。
谁知道谢兰庭却笑道:“三公主看中了一位秀才,想要召为驸马。秀才抵死不从,造了假的通关文牒想要出逃。东城兵马司的人便是奉旨抓驸马的。这下,你可知道了?”
驿丞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谢兰庭凤眸凛凛,虽说笑如常,却叫人说不出的脊背发寒,连忙低下头去,满头大汗道:“下官知道了。谢……谢大人指点。”
谢兰庭唇角含笑,轻轻颔首:“继续说。”
驿丞哪里还敢隐瞒,这次果真说得详细了许多,至于那位神童如何哭闹不休,要碟子要碗地折腾下人,也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谢兰庭。
谢兰庭只随意听着,等到最后才突然问:“三公子虽是在大理寺,但他到底只是个历事监生,为什么会去登州?”
登州大旱,流民四起,三公子是国公府的幼子,真正的勋臣之后,皇家至亲,去那里做什么?
驿丞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听了的一点信息,低声道:“三公子的二哥,也就是兵部侍郎徐璎,有许多旧部都在登州莱州等地。徐璎为了扶持部下,曾经出钱让部下办了一个重珍馆,收集各地的时文佳作刊行出来。听说经营得不错,在山东很有些名气。三公子应当是借公务之便,去看看登州的书馆铺子吧。”
谢兰庭听到这,渐渐收了笑意,神色端重起来。
成国公的二儿子徐璎是兵部侍郎,如今在崖川大军中督军饷。现在崖川大军屡屡战败,徐璎却有心思让弟弟去登州看他部下的书坊?徐璎高居兵部要职,为何让手下心腹去登、莱二州?
要知道登州、莱州二府凸出于海,正是倭患最严重的地方,那里可没什么油水。
不过……正因为山东沿海倭寇肆虐,山东又是北接京师,南连江淮的陆上要道,因此在寻常的卫所之外,还设有三大营。
这三大营虽然仍属都司所管,但与山东其他做陆路防御、护卫京畿的卫所不同,将领军士不仅是精兵选拔组成,而且不事生产,秋冬操练不断,是只为行军作战的。
那里的军士,是真的精锐之师。
驿丞见谢兰庭突然沉默不语,也不敢出声,等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他才听到谢兰庭淡淡地“唔”了一声,嘴中吐出两个字:“送客。”
驿丞一听这俩字,大气不敢出,哪里还等那几个侍卫送客,忙恭敬拜了拜,自己倒退着走出去。
在外等候的的小吏见状也赶紧跟在后面,又诧异地频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