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16)
而其他各地分社成员,与江西分社关系近的也会受到提拔。因此幽玄有意偏袒,众人默认,江西分社当然水涨船高,在这么多省份中独占了五分之一的名额。
假如这次社首之职也被江西争取了去,那以后望社便要成为他们敛才结党的营地了。
那几人忿忿不平,然而却不敢深讲。齐鸢对此倒是心知肚明,张御史那天说的比这个直白多了。
“听说今年朝廷又要为江西增设科举之额,给事中的折子都递上去了。”另一人压低声道,“结果最后被阉党给拦了……”
“阉党还会干人事?”
一听跟科举有关,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
齐鸢在人群最后默不作声,心里却很清楚缘由——那群江西朝臣拥护的是太子,而阉党权贵则是拥护二皇子。两派之争,说到底也是为了储君之争。
这次张御史让自己阻挠江西人,所以他果真是蔡贤一党?谢兰庭是蔡贤的义子,张御史与谢兰庭私交不错,按说这样推断没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仿佛暗中还有另一股势力隐藏在两派身后,正悄无声息地日渐壮大。
辰时末,参加斗文集会的五十个人已经先后抵达了明伦堂大殿。明伦堂前面的空地上也聚集了前来观战的各方士子,看样约有三四百人。
齐鸢跟孙辂因不是望社之人,因此坐在了乔景云的左侧,师兄弟俩再次同席,不由相视一笑。
一刻钟后,殿外忽然喧闹起来,殿中交头接耳的士子们纷纷回头,看向殿门口。齐鸢也抬眼去瞧,正巧与一位老者的眼神撞上。那老者身旁还跟着三个人,一位是仙风道骨手持拂尘的老先生,令两位较年轻些。
众士子已经站了起来,向几人作揖,齐鸢立刻明白了这几人的身份——刚刚看向自己的老者应该是枫林先生。旁边道士打扮的是吕逸禅,两位年轻人一俊一丑,也不知道哪个是幽玄公子。
大家各自落座,等上首几人行过礼后,就见那位身着玉色道袍的丑公子率先开口:“望社成立之初,曾每月举行嘉会,所为诗酒唱和,期臻雅道,相延至今已有八年。如今我等恰逢盛世明君,今日雅集,不若学前人之心,效兰庭金谷之会,遇景命题,即席分韵。今日诸君所做诗咏,皆会刻入《望社选稿》。”
话音刚落,就听殿中嗡声一片,众士子们都傻了眼——今天斗文大会,大家当然都是为了科举文章而来。命题作文可以,但现在却说要是命题作诗?
齐鸢心里也觉纳闷,心知这位便是幽玄公子,又扭头去看乔景云。
乔景云此时脸色惨白,今日这番如当头一棒毫无征兆地瞧了下来——他们江浙的几名文人士子都擅长八股制艺,除了自己对律赋略有涉猎,其他人几乎一窍不通。现在比文改成作诗,这让他们怎么比?
更何况律赋跟诗词不完全相同,自己会的那点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再看对面江西分社的社员,虽也有惊讶神色,但不见慌乱。
齐鸢见乔景云神色巨变,心中暗自思索,又去观察各人反应。议论间就见对面有位中年人先站了起来,冲众人一礼,随后看向幽玄公子。
“幽社首,赵某有一事不解。”中年人道,“我等参加总社集会是为研习经史,以求早日摆脱场屋之困。今天社首却突然要我等饮酒作诗,是为何故?”
“赵兄,”幽玄微微一笑,随后肃然道,“望社之前的确是以时文解经为主,然而四书之题可出者有限,各经亦是如此。我社每年拟题斗文,不知道多少优秀经义流传出去。这两年已经有人将集会之文抄誊应举,考官又无法辨认。因此幽某认为为今年望社雅会可以诗赋词画为主,各位可私下共研八股。”
原来提出质疑的就是江西分社的赵文炳。齐鸢眉头轻挑,多打量了对方一眼。
“幽兄,”乔景云咬咬牙,也站起身拱手问道,“若是以诗词为主,那今年社首怎么选?”
幽玄道:“虽然以诗为题,但仍效科举之法。”
他说完伸手示意两侧席位,“如今各位对面列座,可分体赋诗,诗成者出席。”
乔景云一听果真如此,几乎气笑:“若是以诗赋为评,社首为何不早说?如今能做时文又能赋诗者,天下能有几人?”
北宋之后,科举中的试帖诗被取消,至今诗词与科举的关系不大,许多时文大家都不擅作诗。幽玄这一招一下让分社各员无用处之地了,任谁都难以接受。
殿上很快吵成一团,对面江西分社的赵文炳也表示不能接受。齐鸢和孙辂作为外人,自然不做评价。
过了会儿,突然听上首有人沉声道:“各位,听我一言。”
逸禅先生轻甩拂尘,踱步而出,看向众人:“此次幽公子突然改制,的确欠妥,然而幽公子此举另有深意,刚刚所说效仿前人古心,不过是委婉说辞而已。我等原以为事出反常,各位才俊都是聪慧之人,或能将缘由猜出一二,没想到,有人只顾争夺眼前的社首之位,全然不顾诸生安危。”
他说到这,淡淡看了乔景云一眼。
乔景云怔了怔,等明白这位名儒在指责自己后,顿时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吕逸禅冷哼一声,继续道,“望社如今声名极盛,朝中亦有社员以望社为傲。然而朝中阉党猖狂,如今见社员无不科举,便以望社乱政意图污蔑打压各位。去岁有人所做策论,便被阉党拿去做了文章。如今乡试在即,幽社首怕这短短几月再生事端,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殿堂之中寂静无声,乔景云也被这番说辞给堵地说不出话。对面也有人开始点头应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就听有人开始奉承幽玄公子深思远虑云云。唯有江浙的十人个个忍气吞声,闭嘴不言。。
齐鸢垂眸,端起茶水轻啜一口,在殿上的气氛开始活跃后,他才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得很轻,落在旁人耳中也不突兀。然而其中讥诮意味太过浓重,殿中突然已经,所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上首的四人也齐齐转头,看向齐鸢。
“这位是……”幽玄公子眯了眯眼,慢吞吞道,“扬州府的府试案首齐小公子?”
“鸢儿,”枫林先生也道,“你刚刚为何发笑?”
齐鸢没想到枫林先生竟然这样称呼小纨绔,他心中惊讶,面上并不显,只施施然站起身,冲枫林先生松松一礼。
“回老师,学生只是觉得这朝廷当真荒唐可笑。”齐鸢笑嘻嘻道,“阉党巧立名目污蔑文社,朝廷听信谣言打压社员,竟然就发生在一天内。但凡他们能早一天上朝,让幽公子昨天就知道这事,昨晚提前告诉大家一声,也不至于搞成这场面啊?当真是会戏弄人。”
话刚说完,殿中就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朝廷风向当然不是昨天才传出来的,幽玄此举看似是为众人考虑,但到今天才说,显然是故意的。
“会戏弄人”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呢。
刚刚有被带逸禅先生言辞带偏的,这会儿也回过味来,神色不满地看向上首位置——幽玄哪怕是为了社首之争,但此举显然是把所有人都没放眼里。
齐鸢说完之后仍旧笑吟吟的。
枫林先生愣了愣,下意识地先看了幽玄和吕逸禅一眼,见这两位神色难看,显然被齐鸢堵得无话可说,心下也渐渐明白过来。
“胡闹!”枫林先生佯怒道,“几年不见,还是这样胡言乱语,不见长进!逸禅先生乃是长辈,幽公子也比你年长,哪能容许你大呼小叫?还不快向两位道歉!”
话音虽重,里外却是偏着齐鸢的。
齐鸢便也做出受训的样子,唱了声喏,冲上首俩人一揖:“老师教训的对,是晚辈失礼了,两位前辈莫要计较。”
幽玄公子:“……”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才请动的枫林先生,这会儿他都要怀疑这师生俩个一唱一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