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45)
灾民流亡日久,如今已经到了府城外,官府若见死不救既有失民心,又容易酿成大祸,因此救灾这事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洪钧将安置招抚流民的计策分为一二三条阐述出来,安排周到,思路清楚。
钱知府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心不由渐渐展开,暗松了一口气。等洪知县说完,他忍不住道:“洪县尊对招抚流民深有心得,果然是才行兼优,守己廉洁的好官呐!”
洪知县忙道:“府尊大人谬赞。不过如今流民暂时挡在城外,施粥之事宜早不宜迟,还请府尊大人下令开仓赈灾。”
钱知府迟疑了一下,他对洪钧的机敏很满意,但真要开仓,却又有些心疼。
要知道自北往南,各府对于饥民都是紧闭大门,兵卒驱赶,如今朝廷风向未定,他们扬州若是开了仓,会不会让远处的流民也闻风而来?扬州再富,那也养不起这数万灾民啊!
“我再想想。”钱知府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洪知县一愣。
钱知府低声道:“你这养民之法,养好了是民,养不好就是患呐。别的不说,要是流民中混入山匪盗贼,又该如何处置?”
洪知县道:“施粥前自然要先列队,老人、病者、少壮各分一等,每一等分男女两班,如此众人领粥时,顺道领取各自的铭牌,以做察验。若有疑者,先行筛出去,再做打算。”
钱知府听着,不由道:“难得你连这些也想到了。如此,你便先去试一试,我给你拨几个人手,若此法可行,其他地方再舍粥不迟。”他说完一顿,又道,“这次赈济灾民,城中富户们都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城东的齐府……”
“大人英明!”洪知县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让他把话说完,忙躬身道,“这次赈灾的计策,的确是城东齐府的齐鸢所出。”
第101章
齐鸢所献的赈灾计策, 并非十足完备毫无缺点。几项计策也非齐鸢独创,而是他从历朝历代的救灾政策中, 挑选出来的符合本朝灾情和朝廷局势的举措。
但是即便这样, 对于常人来说也极为难得了,若不是熟读经史,对各朝政策极为用功, 专研过赈灾事宜的人不可能对做出如此精当的判断。
而这一切, 却是一个十几岁的生童做的。就在去年今日,这孩子还整日游手好闲, 招猫逗狗。彼时谁能料到, 他能在一年内连得县试府试案首, 并给出这赈灾策?
洪知县对于齐鸢之才已经无从概括, 只能由衷地夸赞出两个字——神童。
他现在爱惜神童之才, 怕他木秀于林,过刚易折,因此一开始并不想让钱知府知道这是齐鸢的献策。但现在钱知府在紧要关头又想为难齐府, 洪知县便不得不说了。
有甘泉县令在此,只要这次应对的举措有效, 那齐鸢的名声必会不胫而走。钱知府要做点什么也要掂量一下了。
洪知县大声喊出,果真让在场的俩人都吃了一惊。
钱知府锁着眉心,瞪视着洪知县。
甘泉县县令也狠狠愣住,随后难以置信地问:“这些竟是那位齐案首的提议?”
“正是。府试之后,齐鸢曾跟谢大人一同到县衙, 练兵和救灾安辑之策都是齐鸢提的,后来我还写了札子请府尊大人过目。”洪知县拱手, 又转而道, “不过这两项都是谢大人特意考察齐鸢的, 齐鸢的献策令谢大人十分满意。现在想来,还是谢大人高瞻远瞩,料到了会有今日情形。”
齐鸢料事如神,洪知县却怕如实说出来会弄巧成拙,因此故意搬出谢兰庭,顺道借谢兰庭的势。
果然,钱知府听到谢兰庭的名字脸色又是一换。
“谢大人料到了会有今日?”
洪知县面不改色道:“回府尊大人,正是如此。”
“这……”钱知府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挥手道,“那就先这么办。”
洪知县在府衙这番耽搁,出来时已经是巳时末。午时过后便要舍粥,他怕出茬子,从府衙直奔了养济院。养济院靠近外城门,洪知县赶到时,那边正架锅煮粥,一切顺利。
他又听手下来报,说城外的灾民虽然一开始有些混乱,但现在已经大概安稳下来,登记身份,领取粥票,就等午时官府舍粥。
从北地一路往南,舍粥的官府也有,但更多的是将流民逮捕驱逐,因此灾民中不少人伏地而泣,感怀扬州知府和知县老爷们活命之恩。
午时一过,外城门缓缓打开,官兵押送粥车出城,于城门外的一处寺庙作为了临时的舍粥处。
洪知县亲自坐诊,兵士胥吏各自数队维持场面。领了票的流民们按三等六班的划分有序领粥,其中有地皮无赖,凌弱暴寡之流意图暗中作乱,或占些便宜,也都被衙吏们揪到一旁。
一时间城里城外忙不而乱,一直到日暮时分,天色将黑未黑,洪知县才长长地松开了那口气。
这次的舍粥虽然因事出匆忙,规模不大,然而效果却比预想的好。
流民们得知日后官府天天舍粥,多数都安定下来。其实对于他们这些地方来说,防止流民暴乱才是最重要的。舍粥只是急赈之策,根本解决流民问题,还是要靠朝廷政策。
当晚,洪知县连夜写了奏折,虽然奏折也要先经钱知府上级官吏层层过目,但他这次为民请命,不得不写。
翌日,城外舍粥继续。
洪知县知道江都县的义仓虽然存粮不少,但现在城外的饥民太多,这样下去义仓不一定能支撑多久,当务之急,还是得向富户募捐。
扬州的富户义绅那里,由衙门的人带了他的书信去劝捐,而几大盐商和豪富之家,他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
齐鸢这天正在枫林先生的院子里,讲城外流民情况。
这次流民数量虽然骇人,城中也自称流民的人诓骗财物,又或者四处偷盗抢掠,但这些都是少数,城外那么多人聚集一块,现下并没有作乱的迹象。
枫林先生却道:“有时民变并非有迹可循,灾民们流离失所,死伤遍地,到了救灾地必然不想离开。那些安分的百姓会听政府号令,其他暴徒却未必会肯,小则流窜偷盗诓骗,大则截杀富户,占地为寇,这便是一乱。而流民一到,扬州米价必然上涨,本地百姓岂能毫无怨言?米价腾涨,奸商恶吏怎么可能不去倒卖粮食借机发财?此时民怨一起,稍有流言蜚语,便会酿成民变。”
齐鸢昨日先去了逢舟书院安抚诸位士子,离扬的人他让壮仆护送离开,留下的人则暂住书院舍房,随同其他学生一同上课。等回家时,他看到洪知县正坐诊舍粥,又听人说洪知县应对及时,举措谨慎,因此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觉得以洪知县的能力,应当可以稳定局势,避免饥民袭击扬州城。
谁想今天跟先生说起,枫林先生却叹了口气,认为情势并不乐观,对于地方小吏来说,现在不过是刚开始。
齐鸢知道自己虽熟读史书,却少些历练,自己的计策未免不够周祥,因此这会儿虚心聆听老师教诲,唯唯称是。
枫林先生又道:“洪知县现在恐怕也是焦头烂额。江都县的义仓虽然有存粮,但支撑不了太久,日后米价腾涨,他还有的愁。”
话正说着,就听前院有人来找,说洪知县到了府上,齐方祖让齐鸢前去陪同。
齐鸢应下,冲老师一礼,随后跟着小厮去到前院花厅。
洪知县果然在花厅里坐着,齐方祖在一旁作陪,虽然俩人看着有说有笑,然而洪钧眉间沟壑深重,显然是十分烦闷愁苦。
齐鸢心道,莫非真让老师说中了?走前去见礼。
洪知县回头,见齐鸢进来,脸色终于彻底舒缓开来,欣慰道:“鸢儿,这次逢舟书院的讲会声势浩大,影响颇深啊!昨日还有友人来信,问我逢舟书院的情况。”
逢舟书院在江都县县辖,如今名声在外,对洪知县来说也是政绩一桩。而有逢舟书院在此,县中风气也会变得好学起来,将来人人礼乐家书诗,对本县教化大为有益。
齐鸢笑道:“逢舟书院的建立经营都多亏有县尊大人鼎力相助,要不然曾家不会返还书院,那些庸俗恶劣之徒也不会放过书院的学生。大家如今安心向学,都是县尊大人悉心教导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