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50)
他无论如何无法给予肯定答案,内心不仅烦躁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沉默不语。
有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打破了深夜的静谧。
齐鸢心头轻轻一跳,下意识抬头,果然见一袭黑影从树上悄无声又的飘落下来,身形利落漂亮,轻若惊鸿。
齐鸢退后一步,心里怦怦直跳。谢兰庭穿着一身簇青的夜行衣,衣角上依稀有银线绣出的纹路,暗影浮动,与他身上意可香的气味甚是相合。
齐鸢抬眼,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谢兰庭眸色幽寒,深深地望着齐鸢,过了会儿才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扬州城外的?”
齐鸢抿了下嘴,忽觉来回试探过于心累,索性道:“昨日。”
“收信之后?”
“嗯”
“因为那块香墨。”谢兰庭似乎已经有所猜测,低声道,“给你写信时,正巧有人送来一块香墨,说是里面有齐府的意可香。我记得你说过意可香原是宜爱香,适合表情会意,因此特意换了这个……”
齐鸢不妨他如此直白地说出用墨意图,饶是心里正气着,也忍不住脸面发烫,目光一闪,转开脸看向了别处。
“意可香是冬香,这添了意可香的香墨也是今年才做的,要十月底才开始卖。现在连扬州城里都难买到,更何况西南各府。”齐鸢想到昨天自己嗅到熟悉的香气时的震惊,语气黯淡下来,“谢大人押送粮草去崖川,走了一个多月还能用上最新的香墨,令在下佩服。”
“我最初的确奉旨押送粮草。只是后来又接到了圣旨,说西川王有意合谈,押粮一事暂时押后。”谢兰庭道。
齐鸢一愣:“那粮草呢?“
谢兰庭摇头道:“哪来的粮草?朝廷拨不出银子,所谓押粮不过是一路走一路征罢了。现在北方大旱,只能从富庶之地强征一些。到现在总共不过是几万石而已。”
齐鸢怔了怔,突然想到了城外的那些流民。说是十万流民围了扬州城,可那些流民分明是有东西吃的。
“你征来的粮食呢?”齐鸢问。
果然,谢兰庭道:“流民围困扬州,差点酿下大乱,那些粮草自然是拿来接济灾民,为扬州解围了。”
齐鸢愣住,过了会儿不禁失笑:“这流民和粮草出现的时机倒是好巧。”
流民肯定会有,但扬州城外看似懒散,实则训练有素的那些,绝不会是普通受灾的老百姓。
齐鸢心里早有了大胆猜想——假如有人借押粮之事征来粮草,再啸聚灾民,蓄意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天下一乱,受苦的终究是老百姓。而自己作为朝廷的应试举子,如果知道了有人要反,又该如何面对?
齐鸢沉默下去,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谢兰庭若是有反意,灾民或许只是个引子。他差点忘了,数月之前,江浙的海防水兵全被谢兰庭插手整过!
彼时他还诧异,海防江防的官员中不少是二皇子党,谢兰庭竟然不惧二皇子的势力一视同仁,整顿水兵,重算粮饷……他只当谢兰庭是如兰公子,一身侠义,哪能猜到这人是在暗度陈仓,筹谋当个反贼头子!
第104章
如果真是如此, 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可是无论在江浙海防中插手搅局,还是金陵灭匪时在边防卫所中来去自如, 谢兰庭的背后怕是不只有蔡贤的支持。
这股势力暗藏在朝廷风波之下, 如今既已经到了啸聚灾民这一步,究竟如何,恐怕也不是谢兰庭自己能决定的的事情了。
自己想到了又如何, 要靠三寸不烂之舌能阻他大业?
到时候他听又怎样, 不听又怎样?
齐鸢久久不语。
他万万没想到,当初在金陵回扬州的船上, 自己试探谢兰庭, 问他希望自己以后如何选择时, 谢兰庭的回答竟然已经揭示了一切。
——“选我。”
夜风簌簌, 齐鸢伫立良久, 才低声道:“你当日辞别后,齐老爷找到我,问我有没有留意过你剑上的素纱, 他说那素纱跟唐将军的遗物看着十分相像。而他冒险保留唐将军的遗物,为的便是有朝一日, 能将东西还给唐家后人。”
那天的齐鸢内心极为震惊,恨不得自己能快马加鞭追上谢兰庭,生怕他错过。
“若是没猜错的话,你跟唐将军关系匪浅,你早已知情, 对吗?你对齐府如此了解,并非是因为我才注意到他们, 而是你早就清楚齐家的底细, 一直在暗中照顾。我每次有什么事情, 收了谁的信,你都能消息灵通,是在齐府安排了人手吧?”齐鸢淡淡道,“能做你耳目的,要么功夫高强,要么为人机灵。是孙大奎,还是常永?”
谢兰庭默了默,果然道:“常永。”
齐鸢:“那逢舟兄被害一事你早就知情?”
谢兰庭摇头。
“常永在齐府只为关键时刻保齐方祖一命。至于齐府其他人,实难兼顾。小纨绔的事情,我也是到扬州后才知道的。”他说完一顿,似乎有些懊恼:“我来之前想过你今晚会问什么,但没料到你能善察善思到这一步。今夜原本有好消息告诉你,如此一来,我反而不好开口了。”
他语意含糊,似乎对接下来的话题十分犹豫。
“你刚刚骂我无心,其实我倒是想这样。无心之人才能摆脱凡心凡情,不至于连夜到此就为问个明白。”
齐鸢微怔,又听他道“:“六年前我只与你有一面之缘,虽听旁人说你性子冷傲,不屑与其他士子谈诗论文。却并不清楚你跟徐瑨之间的关系往来。徐瑨在信中所说的你们自幼结缘,曾同塌而眠,私定终身,可是真事?”
齐鸢脑子里嗡的一声:“你看了我的信?”
“是。”
谢兰庭竟连辩解都不屑,承认之后就不再出声。
草木的清香浓浓淡淡萦绕过来,齐鸢在齐府半年,也小小练得了几分辨香认香的技能,此刻却心绪烦乱,只觉这香气苦寒,令人喉咙酸涩。
他一时无言,只沉默着垂首,看着跟谢兰庭之间的一步之距:“谢大人,这是我的家事。”
“家事?好一个家事!”谢兰庭怔住,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使劲点点头,讥讽道:“怪不得堂堂国公府的三公子,偏生对一介纨绔百般照顾,又是雨中接送,又肯替他代笔,在国子监里也跟他同舍而眠。我只当是那纨绔入了他的眼,却没想过三公子只是重叙旧情。你几次三番推拒我,也非德不足以胜妖孽,而是珠玉在前,瓦石难当罢了。”
他越说越觉自己语气哀怨,偏偏胸中激荡,虽努力压制,仍是忍不住道:“也是,徐瑨虽只是在大理寺历练,但到底是皇亲国戚,人又称得上一表人才。他身份尊贵,心性高洁,自然是我等妖孽难以比肩的。”
齐鸢听他越说越偏,皱了皱眉。
谢兰庭看他眉心攒起一个疙瘩,显然有些不耐烦,剩下的话便生生吞了回去。
何必呢?既然人家不喜,何苦做这种姿态惹人厌烦。
他骤然打住,舌尖在牙齿间用力一抹,待自己冷静几分后,才拱拱手:“我今夜来不是为别的,就是想问个清楚。既然你跟徐公子情投意合,只是被生生拆散不得想认,我谢某愿意……”
剩下的半句堵在喉咙,再难说出口。
齐鸢听他短短时间内自顾自剖析断案,内心既尴尬又无奈,一边恼他偷看别人信件毫无悔意,一边又想到俩人的身份和立场,心头五味杂陈,因此迟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谢兰庭突然停住,齐鸢忍不住问:“你愿意怎么?”
谢兰庭:“……我愿意设法让你们见面。”
齐鸢:“……”
“只是换魂之事过于匪夷所思,能否重续前缘,看你们自己了。”
齐鸢语塞,此时再澄清,又觉得有些难以出口,只得轻咳了一下:“其实,我有一件不情之请。”
谢兰庭眼里的希冀彻底暗下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