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69)
解决掉李缙这块顽疾,世家便如一盘散沙,任由他如何摆弄。
秦庭去了许久,在第三日傍晚的时候,才披着一身的风尘,从侧窗飞掠而来。
随之一起的,还有叶一。
不过叶一似乎并未察觉到他家家主大人进的是谢玹的房间,脑袋刚要随着秦庭穿过窗棂,便被一股力道掼地往后一仰,“砰”的一声砸在了窗框之上。
他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己主子迎面砸了头,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秦庭却干净利落,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反手“啪”一下将窗关上了。
叶一:“……”
算了,好的影卫就是要唯主子马首是瞻。
二人去得隐蔽,只有谢玹一人知道,自然不能走正门。可谢玹也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巧,巧到就在檀夏刚替他褪下里衣,准备入浴桶沐浴的时候。
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谢玹整片胸膛裸露在外,下半身倒是没有堂而皇之地暴露,裹着一片大方巾。肌肤因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透白,如墨的长发盘在耳后,却因方才窗户开合之间吹进来的风散开来,垂在了腰侧。
视线引导之处,指向的是更为隐秘的地方。
谢玹:“……”
他神色不变,继续往浴桶中走去:“劳驾,将另一侧的窗也关一下,有些凉。”
秦庭:“……”
秦庭:“遵命。”
这场猝不及防的“坦诚相见”,让两人都有些微妙的尴尬,谢玹倒是只尴尬了一瞬,便毫无芥蒂地踏入浴桶之中,任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起来。
秦庭也面色寻常,如他这般的人,即便是心中尴尬,也要好好隐藏起来,用另一种更为体面的情绪展露。
是故整个屋内,最为不自在的便属檀夏了。
她一手拢住谢玹的长发,另一手握着一根通提玉白的发簪,一会望向秦庭,一会又低头看向已经在往自己身上浇水的谢玹,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在秦庭及时解救了她。他主动接过檀夏的重任,边将谢玹的长发束起来,边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没有谢玹的吩咐,檀夏不敢私自听从旁人的命令。可眼下的谢玹目不斜视,甚至捧起一汪水往自己脸上浇了浇。
秦庭俯身轻声道:“小殿下?”
“嗯?”谢玹回眸,眼角与眉间有水珠滚落,似乎才听到似的,“哦,你下去吧。”
这一回身,动作不免有些大。谢玹的侧脸险险擦过秦庭的唇角,如虫蚁爬过一般的触感。
谢玹坦然待之,抬眼撞进秦庭略带幽深的瞳色之中,在背光之处,他发觉秦庭的肤色白得有些透明。
檀夏松了口气,委身行礼,轻轻阖上大门。
屋内霎时寂静下去,唯有汩汩的如同活水一般的水流,若有如无地响起。
秦庭站在谢玹身后,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发髻竖起后的耳垂,还有耳垂上那颗细小的,如同墨点的一般的痣。
“如何?”谢玹不为所动,径直忽视掉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问道,“那群贼寇之中可有异常?”
秦庭静默许久,久得谢玹以为他也随着檀夏离开了,才轻声开口道:“有,但具体的,我没探查出来。”
“为何?”
“那群贼寇明面上看是山匪占山为王,却组织严明,上下级也十分分明,甚至还有区分身份的袖章。叶一曾试图混入他们之中,竟也被发现身份有异,险些栽在里面。”
谢玹眸色一动:“有正面冲突?”
不知是沐浴之所太过闭塞,屏风之外的香有些熏人,秦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不可闻:“有,但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是谁。”
谢玹微微颔首。
依照秦庭所说,贼寇有异常,多半是因为萧陵那些辗转到永州来的旧部。他们若正面发生冲突,不日定会传到李景扬的耳中……届时,李景扬恐怕是会坐不住了。
那么……他谢玹能在其中怎么运作呢?
萧氏的人肯定是不能杀的,不提萧陵,当年萧氏灭族一案,在谢玹心中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团。太后那些真真假假的话,谢玹只有亲自验证方可拣起来听。
思至此,他心中已有定论,顺手将散落在眼前的碎发撩至耳后。
“没事,时间太紧,等时机到了,我与你再去一次。”
届时,便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去。
他垂首,开始往自己颈间浇水。距离重生之日已能按年月计算,他这幅身体也已隐隐不见少年的模样,四肢纤长的同时,身长也在飞速拔高,想必再过数月,少年的身形便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按照惯例,在浴桶的水面之上,檀夏为他铺了些花瓣。谢玹原本是拒绝的——用度精细是一回事,过于无用与繁琐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好在檀夏坚持,要不然眼下他就要真的和秦庭“坦诚相见”了。
若是寻常人便也算了,偏偏他才刚刚要过秦庭的真心。
谢玹轻轻一笑,心道,这秦槐序明明对自己心存不轨,怎么偏偏要心口不一呢?他心有芥蒂,难不成,是想让谢玹拿真心交换不成?
他无边地想着,一时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浴桶中的花瓣是清雅的梅,并不过会香得过分,沐浴之后,身上会携带清淡的植物味道。
谢玹一边思忖着兴许要找个时间去凤九渊所住的府邸探探路,或许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有趣的事,譬如,他来这永州究竟是为何。这半年里,究竟又干了些什么。
如果他明目张胆的问,他的九哥哥定然会如实相告。
毕竟凤九渊从不说谎。
想着想着,谢玹忽觉鼻尖飘来一阵熟悉的香味,除去这份香气,其中还夹杂着另一股奇怪的味道。
香气不是浴桶中清雅的梅香,亦不是屏风之外点的驱赶虫蚁的香,这香气……
对了,是安神香!苦莲的味道!
他与凤九渊告别之后,袖口曾染上过这种香气。檀夏还说,这香气沾袍,若非拿水浸泡清洗,否则不会轻易消散。
那另一种味道呢?
——是血。
谢玹神色一凝。后知后觉地发现秦庭已许久不发一言,蓦然回首道:“你受伤了?!”
“终于发现了?”秦庭叹息道,“我还以为你……”
话说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秦庭像等任务似的等着谢玹问出口,随后整个人失了力气,猛得往前栽去。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63章 你还想要吗?
秦庭就这么直挺挺地栽下来,若不是谢玹眼疾手快地将他整个人抱住,他就要面朝下淹进浴桶之中了。
从进来到现在,秦庭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极其微弱的,谢玹心中有事,并未注意到。而屋内辅助沐浴的香又燃得正旺,他身上那点微小的血腥味,几乎都要与香气融为一体了。
水是温热的,用来沐浴最为合适,而用来包裹两个身躯火热的男人,却有些方枘圆凿。
狭小的浴桶内一下子挤进了两个人,使得谢玹不得不蜷缩起腿,给秦庭腾出一些空间。
他原本是想唤人进来的。
可转念一想,秦庭好歹是一个朝廷官员,偷偷摸摸去到贼寇所在的窝点,又没向谁报备,万一被有心人做文章,对秦庭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血腥味不似作假,如此距离地贴近之后,那股浓重的带着不详气息的味道,让谢玹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庭的脸,试图唤醒他:“秦大人。”
没有动静。
秦庭既然能安稳无恙地回到驿馆,或许证明这伤并不是很严重?
有可能是因为一刹那的眩晕感,才使得秦庭没有站住,亦或者……是他有意的。随即,谢玹又摇了摇头,恍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实在是有些歹毒。
没换到回应,谢玹只好让秦庭靠在自己肩头,决定先看看秦庭伤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