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12)
十皇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谢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促狭一笑:“啊,原来是后者啊。“
“不知道针线能不能把你这张嘴给缝上。”十皇子面无表情道。
谢玹仰身后退几寸,视线略过十皇子的伤口,忽而福至心灵:“你这伤,不会是你自己弄的吧?”
十皇子:“……”
被当众扒了个干净,十皇子恼羞成怒:“若不是萧陵当着皇祖母的面大放厥词,我也不会受伤!”
他处在愤慨之中,满脸怒气,没瞧见谢玹在听到萧陵两个字之后,面上的戏谑正在渐渐褪去。
“皇祖母让我返回殿上的时候,萧陵便已经在了。我当时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了一句‘你不敢’,那神情,当真放肆!”
谢玹眸光一闪:“皇祖母唤你回去是有要事?”
“那是自然。李大人家出了点事,据闻是李家嫡长子与某位庶子发生冲突,还见了血。皇祖母说为君者应当体恤臣子,又闻我与李家嫡长子关系密切,遂叫我领旨去李家看看。”十皇子一拍桌,”皇祖母听谁说的?我连李家嫡长子姓甚名谁、是美是丑都不知道,哪来的关系密切?“
李缙家的家事,和王太后有何关系?
他们前脚还在家宴上剑拔弩张,后脚王太后就差皇子去李家拜访?而且萧陵不良于行,文宣门与太后的寝殿又相隔甚远,依照萧陵对皇族的恨意,他又怎会愿意横跨诸多宫门去面见王太后?
谢玹按下心中疑虑不表,只道:“所以你不愿去?”
十皇子点点头:“我才懒得见他们李家的人呢,各个儿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但皇祖母的命令我又不敢违抗……一转头见萧陵对皇祖母冷言冷语,自己心里又不畅快,就顺手抄起桌上的笔架朝萧陵砸过去了……谁知道会砸到柱子上弹回来啊!早知道我就……”
他说着说着,就见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谢玹忽而间冷了神色。
这副面孔对十皇子来说并不陌生。当日在练武场,他将谢玹捆绑于木柱上作箭靶之时,谢玹也是用这般的神情看着他的。记忆回笼,连带着畏惧的感触都随之而生,十皇子心中惊异,结结巴巴道:“你……你干什么?”
谢玹静默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没什么。”
然而还未等十皇子吁口气,谢玹蓦然伸手按上了他额角的伤口。
鲜红的血液霎时被挤压出来,顺着他的指腹向下滑落至手腕处,最后滴答一声落在蒲团上,开出一株藤蔓蜿蜒的花。
“萧先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下次不要随意对他动手了,可以吗?”
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却令十皇子听出了一丝命令的意味,他紧缩瞳孔,连额角伤口挤压的疼痛都忘了,后背很快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就仿佛眼前站着的并不是他的十三弟,而是一位能号令天下的君王。
第11章 我的亲亲好十哥
萧先生对谢玹来说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十皇子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重活一回,壳子仍是十五岁的壳子,藏于内里的东西却早已腐烂不堪。谢玹偶尔装那么一回正常人,便真以为自己是个能走在太阳底下的正常人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思忖着改日该请个御医给自己瞧瞧疯病,不然迟早会坏事。
十皇子自诩力能扛鼎的硬汉一个,结果只是被谢玹按了下伤口,血都没流多少,就鹌鹑似地将自己埋在被褥里,像只被狂风骤雨击溃的幼鸟。
仔细看去,那颤抖的动作中还断断续续地夹带着哽咽。
谢玹的脸上露出少见的尴尬神色来,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又悻悻地收回来,转头去扒拉窗边刚开了苞的红芍花。
“我明天去告诉皇祖母,你谢十三胆大包天以下犯上!”
谢玹:“……”
“身为皇子,竟然受到如此折辱!”十皇子在被褥里拱上拱下,悲痛欲绝,“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谢玹额头青筋直跳,他左手按住右手,努力告诫自己要克制。
见谢玹久久静默不言,十皇子胆子稍大些,止住了哽咽,自言自语道:“你说这十三是不是有病啊?萧陵险些一箭杀了他,他还帮人说话?怎么我就没这个待遇呢?”
没完了是吧!
谢玹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十皇子的被褥,躲在其中的人犹如惊弓之鸟抬起头来,眼睛红彤彤的,倒像是真的哭了一场。
“……”刻薄的话就在嘴边,对上这双眼,谢玹竟然奇迹般地愧疚了一瞬。
“你、你要干嘛?”十皇子警惕地看着他。
谢玹动了动嘴,扯着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十哥。”
十皇子:“……”
他差点又汪的一声哭出来。
谢玹笑得春风和煦:“帮我个忙吧,我的好十哥。”
*
若不是亲眼所见,李家究竟如何势大,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寻常名门贵族的府邸,坐落于身处皇城脚下的汴梁,多少都会有所收敛,可李家是个例外。
单就占地面积而言,进入府内后,如若没有小厮引路,定会迷失在这乱花入眼的初春。因家大业大,李家的子嗣成年以后并不分家,除非有后人封狼居胥,加官进爵,方可从李家府邸搬出去自立门户。
李家的领事听闻十皇子受命前来,忙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将人领进会客厅。
“十殿下慢些走,园内步步盛景,正值春分时节,十殿下可驻足观赏一二。”
十殿下哪有心思赏花,十殿下眼下的注意力全在他侧后方的身影上。
领事是个机灵的,目光顺着瞧过去,恰好和谢玹的视线撞到一快,愣了愣:“不知这位是?”
“我十三弟。”十皇子呵呵笑道,“在宫里待得烦闷,我便带他出来散散心。”
说罢,他一把将谢玹拽到身后,用自以为小声的语气说道:“你做什么非要跟着我过来?万一皇祖母问罪怎么办?”
谢玹视线一垂,看向握在自己臂弯中的手:“十哥说的对,我不过在宫中待久了,想出门走走罢了。”
十皇子:“……”
行。
他恶狠狠道:“若皇祖母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的!”
谢玹煞有其事地微微颔首。
皇子登门一事可大可小,十皇子原本打算早去早回,一切礼仪尽量从简,只要完成王太后交代的任务便好,却不料被谢玹拖在宫中好几日,硬生生拖到了今日。
“十殿下来得不巧,咱们老爷去了永州,得过几日才能回呢。”领事道,“少爷正在厅里候着,还望十殿下莫要怪罪。”
李缙竟然不在!
十皇子下意识看了眼谢玹。
“永州么?”谢玹接话道,“没记错的话,李大人的籍贯在永州罢?”
领事笑道:“没错,没想到十三殿下竟连这也知道。”
李缙告假回乡,想必是办自己的私事。而李缙本人不在李府,不可控的变数就多了。
十皇子虽然对许多事一知半解,但在如此的巧合下,不得不让他多想——谢玹,应当是故意拖到今日的。
绕过许多小桥流水的地势,层层绿藤遮天蔽日,更有花团锦簇粉蝶扑鼻。会客厅坐落在一片水榭之后,厅中的主人负手而立,远远见他们从长廊走来,忙出来躬身迎接。
李缙的嫡长子,李郁。
若单论身段,李郁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才子,身为望族的嫡长子,浑身上下的气度固然不会差到哪去。只是一眼望去,与他贵公子气质格格不入的,是那额头上缠着的一圈圈白色绷带。
那绷带不知是被哪个笨手笨脚的缠上去的,围着头冠绕了好几圈,却又没缠牢固,松松散散的好似染坊里搭在杆上待加工的原料。饶是你再风度翩翩,头上顶着一只硕大的碗,也难以风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