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92)
故事,从援兵未至时发生分歧。
萧慎独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封信里写明,他并未冒进,也并未置百姓与将士们的性命与不顾。
朝廷的旨意传来时,他坚守阵地,同时告诫士兵们,只要坚持到萧陵带兵救援,就能化解危机。
然而,在旨意中写明,只需十五日便能到达的援兵,却迟迟不见。
直到三十六日之后,兖州军营弹尽粮绝,迎来高句丽最后一击之时,萧慎独依旧没能等来救援的铁骑。
于是他知道了。
援兵是等不来了。
或许,虽王骐一起赴西南的,他的独子萧陵,亦难逃一劫。
萧慎独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战场上,却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
高句丽气焰嚣张,萧慎独却不能放任他们就这么踏过西南的防线。
于是他率领仅剩的士兵们,孤注一掷。
结果,一如传闻中一般,兖州十三城大败。
人们观望结果,没人分出心思,去找寻掩盖在尸骨累累中的真相。
临死之前,萧慎独留下一封手信,夹带着免死金牌秘密送出。
那是他最后能为萧陵做的事。
秦庭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李大人知道,当时为什么援兵未至吗?”
无人回应。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因为王骐。”秦庭低眉浅酌了一口,也掩去了眼底的情绪,“王骐为夺下萧将军手中的兵权,故意施令让援兵原地等待,所有不服军令的,就地诛杀。”
萧慎独没能等来援兵,就像曾经无数此设想过的那样,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你之所以去杭州,找的就是那封手信。”秦庭说,“免死金牌被我爹送到太后眼前,太后不得不看在先皇的面子上,留下萧陵一命。秦家却因此事被驱逐出京,至今没能再东山再起,李大人,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李缙:“……”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神情,一呼一吸间,都透露出自己的心思。
“太后只知道萧将军给了我爹一个免死金牌,不知道信,但李大人,你一直盯着这件事,怎么会不知道有这封信呢?王骐当年陷害萧将军,其中少不了太后的手笔,你想找到手信,借此拿捏住太后的一个把柄……可惜啊。”秦庭摇摇头,喟叹着笑道,“可惜,你即便是杀了我爹娘,也没能找到那封信。”
秦庭蓦然摔出手中茶杯,“哐当”一声,碎裂在地面,碎片溅射到李缙的脚边。
“因为那封信,根本就不在我爹娘手上!”
窒息般的沉默里,李缙轻声开口,疑问几乎冲破他胸腔。
“……不是秦家?”李缙摇摇头,“怎么会?萧慎独生前与秦游月最为交好,他将免死金牌与萧陵都托付给秦游月了,怎么可能……”
李缙话音一止。
是啊,众所周知的事,萧慎独又怎么会去做?
那封那么重要的手信,他怎么会让天下人知道,就在秦游月的手里?
或许,没有那封手信呢?
李缙抬起头来,依旧不信:“如果没有,那我……”
“你找的那张?”秦庭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绯色手帕,一看便是女子用物。只是颜色太过陈旧,似是珍藏了许多年,边边角角都不免有些裸露的线条。而手帕之上,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秦庭:“这手帕是我娘的遗物,那封信如果没被你烧掉的话,可以拿出来和这上面的字迹对比一下。”
李缙摇着头:“不……”
“我娘为了保护萧家,保护我,伪造了一份手信,你信以为真。”秦庭缓缓道,“李缙,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不!”
一朝布置,被一个假象覆盖,李缙当然不可能承认。他扔开那块手帕,一惯冷硬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裂缝来。他不可能正视自己的失误,亦不可能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骗了。
“那真的手信在哪?”李缙厉声道,“你刚才说萧慎独留下的最后一封书信……”
“在这里。”
谢玹扶起谢青彦,将他的前襟扯下。
伤痕累累的肌肤上,覆盖着许多斑驳的旧伤,新的覆盖旧的,结了痂的盖住了脱落了的。
而在诸多交错纵横的伤口之上,密密麻麻的又覆有一层蝇头小字。
这是谢玹在听到秦庭的话之后,骤然反应过来的。
当年谢青彦亦在西南军中,不过因为皇室身份,在战事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被人偷梁换柱救走了。
至于是谁救的……
谢玹托着谢青彦的胳膊,看向了身侧一言不发的凤九渊。
李缙:“萧慎独不写给秦游月能写给谁?!还能写给谁?这世上没人能……”
“写给了我。”凤九渊打断了他的仓皇之声。
他从阴影中显露出来,似乎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看出半点慌乱之意。他缓缓走出,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站在了李缙面前。
“或者说,他写给了我的父王,凤易。”凤九渊缓缓道,“谢青彦也是我父王所救,为此,他被太后猜忌,留我与母妃一起于宫中做质子,自己回了北疆。李大人,这些都是你所知晓的。”
说罢,他也缓缓坐下,在李缙的对面。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凤九渊将手覆于腿上,轻轻抬眼,“如若没有,那么,我们可以来聊聊合作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粗长一章——
终于把高潮写完了,后续应该有很多贴贴(各种贴x
第81章 撒娇男人最好命(一)
谢青彦是当今天子谢青山的哥哥。
身体很好——至少比他那病秧子弟弟好许多。要论才情,他们谢家人做诗人要比做皇帝好,或者做个闲散游人什么的,可惜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当不上皇帝就需死得早,否则太后就无法掌权。
先皇一死,他们这些尚且稚嫩、小鸡崽子似的皇子们,除了谢青山,便要通通去见阎王。
谢青彦最后也得了一杯毒药。
临到终了,谢青彦自知世上没人救得了他,眼一闭心一横,将毒药灌下了肚。
再醒来时,他已不再京城了。
他坐在一架辇车里,入眼皆是陌生的环境,空空荡荡的车内,与他同乘一坐的,只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见他醒了,少年冷静地说:“我叫凤九渊。”
于是谢青彦知道,自己是被怀远王凤家救了。
至于是偷梁换柱,还是另谋他法,便不是他所知晓之事。
凤家行事温而婉,但绝非十足的好人,能救下他,一定有其他的用处。这场匆忙的逃亡之路上,太后与王家的兵马穷追不舍,他一路辗转不知去往了何处,到最后彻底迎来安宁时,伤情已然蔓延至全身。
身为谢青彦浑然清醒的人生,至此戛然而止。
而凤家还在继续谋划——闻风起时,便做好万全准备,方才不会被时代的洪流卷至浪涛之中。
十多年后,原本已经死去的谢青彦,重新出现。
那场寂静多年的风,也终于要再次吹起。
谢玹牵着谢青彦的手,一步步引他上马车,带他回居住的驿馆,最后亲自将他安置在自己下榻的地方。
他对这位皇叔并没有太多记忆。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谢青彦脖子侧面的青黑色胎记。
前世的谢青山经常当着谢玹的面怀念他的诸位兄长们。
说他们志趣高雅,喜好山水,每逢庙会、春猎等大型全民娱乐的活动,都有他们的身影。但,众多皇子中,没有一个人皇位感兴趣。
谢青山说他们是不争不抢,淡泊名利,那时谢玹边听边附和,回头又暗自腹诽:什么淡泊名利,分明就是懦弱。
不敢争,怕作出头鸟被当头一刀,不敢抢,怕旁人渔翁得利,自己满盘皆输。
如果是他,大不了就去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