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皇(84)
谢玹微微错开眼,想撑着身子从凤九渊身上爬起来。
他感受到了危险。
所有不可控的因素皆在谢玹的思考之内,他乐见凤九渊为他失控,也乐于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他,甚至愿意主动放弃一些东西,以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不能是坦白的、赤裸裸的心。
若想知道凤九渊的目的,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得知,不该是这一种。他今夜应当是醉了,那名唤满堂春的酒后劲可真大,大得他如此妄为,如此纵意。
可凤九渊却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轻轻扣住他的手腕。谢玹回头,撞上他爬满欲望的、不甚清醒的眼。
如果谢玹愿意继续探寻,他会发现,其中还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妒意——这是今夜发生的一切的起因。
“今夜你我不谈风月,只谈情事。”凤九渊缓缓道,“星澜,你可愿意?”
谢玹:“我……”
……
谢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头的。
或许是凤九渊那张漂亮的脸太具有蛊惑性,亦或者可归咎于酒。但他后来思前想后,觉得人还是不能如此为自己找借口。
虽然作为男人,被另一个同样性别的人为所欲为并非他本意。只是……介于谢玹本人的行事准则,一切以自己爽利为主,他享受于此。至少怀远王温柔体贴,技巧与情意并在,伺候得他很舒服。
如若是个毛头小子,谢玹未必会应允。
他微微抬起身,睁开眼时,凤九渊仍在沉睡。墨发寂眼,是他的九哥哥。
谢玹侧过身,半撑着头,用目光描摹凤九渊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出属于九哥哥的少年人的影子。
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谢玹只好重新躺了回去。
经由昨夜,他的身体略微有些不适,但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像少年时睡在一起的每一次一样,谢玹钻进凤九渊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阖眼继续睡去。
罢了。
浮生大抵无非寓。
第75章 不谙世事谢星澜
其实谢玹这一觉睡得还算好。
昨夜之事虽耗费体力,但对于他来说,也是难得能放松一二的时刻,繁芜心思抛至脑后,任由人最原始的欲望裹挟着所有的理智。
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便醒了。凤九渊还在睡,谢玹没有叫醒他,只留了一封信,便自行出了府。
身边自然是有几个侍卫跟着的,侍卫们以为这位十三殿下要回驿馆,马车都备好了,却见他往长街那头一指:“去州府府邸。”
“啊?”驾车的侍卫一愣,“又回去?”
这天还没亮彻底,城里的鸡都没来得及打鸣,这时去敲府衙的门作甚?
但他们不敢多问,只觉自家小殿下的气色看起来既疲倦,又瞧着有几分红润,矛盾极了。
马车达达顺着那条熟悉的路折返回去,这个时候,许多早市的商贾们已经张罗起来,街头巷陌也不似夜里那般寂静。
谢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后,马车咯吱一停。
侍卫上前去搀扶他下来,走到剩最后一个台阶时,谢玹脚步微顿,微微仰头看向府衙门头上悬挂着硕大的匾额,双眼一眯。
临到下马,他不上不下地停在那,回过头不发一言,那逡巡的目光看得侍卫浑身不自在。
“……殿下有何吩咐?”
“你身上有刀吗?”谢玹说,“二指长就行。”
*
李景扬正在做一个酣畅的梦。白日里目的达到,他心情舒畅,梦里都是大好的喜事,他梦见自己从永州州府的位置又升了一层,去了京中,被太后封为三品大官。可官帽都没戴上,就被人一嗓子嗷醒了。
说是,谢玹又来了。
谢玹又来了?!
李景扬以为自己听错了,跟着家丁急匆匆往外去看,果真见谢玹正负手立在长廊之下。
他身上的长袍颜色沉寂,样式算不得上新,以大片乌色为主,于是肤色便在这晦暗的天色里显得尤为打眼。
只是不知为何,衣裳看起来有点宽大,好似不适合谢玹似的。
好几刻钟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喝酒,谢玹穿的还不是这一件。
李景扬躲在门后观察片刻,决定还是先不要去见谢玹为好。
李冉冉刚被送到凤九渊府上,那杯下到凤九渊酒中的药物药效尤其烈,非常人用理智所能抵挡。
他凤九渊喝下这杯酒,不就意味着愿意与李家联姻?愿意与李家一同共谋大业?
若李冉冉事成,李、凤二家可能自此就绑在一起了。
十几年前他们二家的关系就还不错,那时凤易还在,与李家有所往来,倒是秦家与萧家始终被排除在外。如果后来不是萧家出事,他们与怀远王府或许早就能不分你我。
谢家人坐这个位置,可坐得太久了。
在冉冉事成前,他们谋划的事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李景扬想得很好,脚步也及时刹住,他招招手让家丁附耳过来,交代该如何说才能既让谢玹就此打道回府,也不会得罪他。
他可还惦记着那封向太后请旨罢黜他的信呢。
他算盘打得响,可惜谢玹并不想走寻常路。
只见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从外至内“哐”的一声被砸开。
有位家丁躲在门口,正巧被沉重的木门砸了个正着,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倒在了李景扬的脚边。院内的人被这动静吓到,纷纷往后躲避。
其中当属李景扬脸色最为难看。另一边,谢玹已被侍卫簇拥着迈过门槛,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李大人,又见面了。”
见李景扬不动,谢玹又道:“李大人为何这么看着我?昨夜我们只喝了酒,没来得及谈正事,我思忖着需得尽早再来见李大人一面,以免夜长梦多。”
正事?
李景扬脸色愈发青了。
谢玹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难道是掌握了他的什么罪证,是来兴师问罪的?可除了李缙交代的事,他近日并未做过什么……就连那莫须有的此刻一事,都是空缺来风……
“小殿下来得突然,下官没能及时接待……”李景扬边斟酌用词,边笑脸迎上去,“不知道小殿下说的是何事,竟这般急切?”
谢玹不答反问:“李州府不知?”
“……”李景扬张了张嘴,脑子里将事情过了一遍,摇摇头,“不知。”
谢玹不说话了。
他越沉默,李景扬心中便越是打鼓。
谢玹究竟在搞什么?
若他知晓萧家旧事,也算是太后一派。近日永州的暗潮也皆是来源于此,他不忙着给太后收拾烂摊子,怎么死盯着他李景扬不放?
若他不知晓,如今这些行为便更是怪异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得谢玹轻笑道:“李大人忘性怎得如此大?前些日子圣旨下来的时候,皇祖母还督促我早日为运河事宜做好万全准备呢,李大人病久了,连这事都忘了?”
李景扬一怔。
竟是为运河一事?
他在心中缓缓松了口气,事情繁多,连谢玹为何下永州这事都差点忘光了。在谢玹来之前,一直是李景扬着手督促此事的,一面是征召工人,一面是建造督台。人力、物件、钱财,都是他上上下下差人去办的,这也是刚开始他能将谢玹等人卡在驿馆数月之久的原因。
听到与他们暗中谋划的事无关。李景扬脸上的青灰色气息褪去,终于又喜笑颜开起来。
二人相携着往里走去。
“我比较急,大人莫怪。”谢玹笑道,“这事一日不按部就班地办起来,我心中便一日不踏实,时时刻刻担心皇祖母怪罪。是故昨夜一想到此事,今早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李景扬摆摆手:“也怪我,这病来得忒不是时候了,让十三殿下耽搁 了这么久。”
他们哥俩好似的,几步便越过前院,踏足正厅。
由于刚到清晨的缘故,偌大的州府府衙里没什么人。唯有零星的几个护院,也在谢玹到来后为避免冲撞,不远不近地退到了角落里。